旧同学两年没见过齐觉，依稀也还记得他往日的模样，是在音乐学校里面自成一派的矜贵和傲气。
人一进来，他们一桌人便一个拍一个地告知，然后齐刷刷往门口看，几秒内见那鸭舌帽下的脸抬起，往他们的方向扬了下，朝他们走了过来。
中间的人自动让出了位置，整桌人看着齐觉脱了羽绒，衣服搭在椅背，脱了黑色帽，拉开凳子，靠坐了下来。
气场这种东西，一向都没有道理，却有规矩可以讲，他没坐下，所有人都安静，没有人讲话。
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脸上。
齐觉与他们之前高一见的样子不太一样了，头发短寸，五官干净利落，线条里都是冷冽，沉眼一瞬，眼如曜石，却透着疏离感。
“在聊什么。”
他启了唇，解了这一桌子人的安静。刚刚冻结起来的气氛，又瞬间像开了个口子，周围的环境音都纷纷地入耳。
沈复冰笑着说，“刚好在问你什么时候过来。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你要吃什么，我帮你点？”
齐觉说，“不饿，喝水就行。”
他侧了侧面前杯子，在看是否是新的。
旁边的人友善搭话，告诉他，“新的。”
“好。”
其他远点位置不认识的人，则点头示意打招呼，心里叹了一句，“这就是齐觉啊，有点男菩萨那味儿啊。怎么会有高中生长这样。”
满是野蛮生长却又蛊惑十足的味道。
王旻见一桌人纷纷探究，嘴边冷薄一笑。齐觉一来一下子吸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便站了起来，举了手里的酒杯，打算开迎齐觉的头，“来来来，我们都敬下齐觉，两年没见了，老同学格外想念啊，敬一个。”
齐觉的面前一杯红酒，一杯柠檬水。
他拿了柠檬水，“介意吗？”
红酒敬柠檬水还。
没这个道理，但是齐觉问得自然。王旻只能说，“不介意。”
齐觉问，“你叫王什么？”
王旻愣了下，身体前倾，自动将背景交代了出去，“王旻，高一的时候，我们一起在管弦乐团合作过。”
“哦。”
齐觉唇碰了酒杯，淡淡地应了声，玻璃杯面的柠檬水跟着入了喉结里。
没说记起还是没记起。
但是看样子，可以确定的是，不熟。
王旻，“齐觉，你这次也是来参加音乐学校的初试？”
齐觉放下了杯子，他微微往后看了一眼，举手让人加水，答，“不是。”
听了答案，王旻挑挑眉看向了沈复冰，又问，“听复冰说，你是准备考首都的大学的。我就说，你转去了普高了，怎么会来首都参加音乐艺考？”
王旻声音大，讲话的时候扫了一圈桌上的人，“你应该都不玩器乐了，准备考首都师范，还是？”
齐觉抬眼看了这站起来的王旻一眼，没有立刻答，等人来了加水后，懒懒提了水杯，不紧不慢说，“谁说不玩的，但，今天不是老同学聚会聊聊天？提这些干嘛，你让人压力挺大的。”
他偏偏头，随意指了指站着发言的王旻，“站着不累？”
“坐？”
一句都没有回答王旻的八卦，王旻脸色微青黑，没着面子，又碍着面子地坐下来：“也不是非得站着......”
沈复冰低低笑，她举了杯，跟齐觉说，“对，就是聊聊天，说什么考试啊。”
看着王旻吃瘪入座的样子，她就莫名地有股爽劲。
她叫了服务员又点了两三个水果盘。
王旻还要说什么，旁边的女生又拉了拉他，“做什么啊，你干嘛那么积极。”
王旻坐了下来，低声说，“看不惯他耍拽啊，考什么学校有什么不能说的。”
旁边一男同学靠过来说，“你的助学金都是他家给的，少说一句吧。”
听了这句，王旻的脸反倒是涨红了，两年过去了，大家凡是提起他，都绕不过去他是齐觉家养出来的这件事。
本来话题已经从这里降了下去，他又用汤匙敲了敲杯子，旁边拦也拦不住，叫了齐觉，“齐觉，你不在，学校风言风语都在传我认你爸做干爸爸了，趁着人多，你得帮我澄清下。”
本来在说着话的人，一下子冷却了下来，被生生地截断了话题。
齐觉转头，看向了他。
眉目里微微蹙起，问他，“问我？”语气里有点意外，但是眼底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
因为齐觉记得的确有段时间，总有各种各样的人想认齐应能做干爸，至于认了多少个，有多少人过了仪式，他一点也不知道。
齐觉如实答，“我哪知道。”
王旻这样一问，像是两人多熟似的，可没印象就是没印象。
隔桌的夏青还在原地坐着，洗手间还没去，听见了这些话，笑了笑。
“哥，我去洗手间。”
“又？”
夏青看了“不懂事”的林睦一眼，拿了外套，从侧边走了出去。
齐觉抄兜也从桌子上站了起来，不在意王旻的追问，“洗手间。”
而王旻没讨到好，也跟着站起来。
一桌子人看着王旻跟在齐觉的背后。
大家看愣，却没有一个人打算跟出去看看，看是否会打起来。
跟出一段距离后。
沿着长廊尽头左拐，齐觉转过头，停了脚步，冷冷笑了下。
眼神下了冰刀子，说，“你再走一步试试。”
跟在后头的王旻，停在了原地。
......
长廊的左右两个出口，一个是洗手间，另一边则是餐厅的外围平台，外头正在飘着雪，齐觉转了出去。
外头，一个墨绿色的遮阳棚下，雪飞得没有规则，夏青正站在下方，碎白也飘了许多到她的菱格围巾内。
他站了过去，靠在了一边。
站在夏青的旁侧，白雪落在衣领上。
齐觉帽子因为在口袋，出来时随手便戴上，大半张脸又落在了鸭舌帽下，而外套则在了餐厅里，没拿。
夏青看着他遮得严实，“这是真一点都不给我看啊？”
齐觉微转了头，笑着扯淡，“外头不是冷吗？”
“哦。”
从餐厅里卷出来的温热在两人垂坠的手边。
掌面很近，细微的热度轻触。
无声中，两个冰冷的指头捏了捏他的尾指。
夏青的手细小，指腹如柔水绵，温温的。
静里反而有了温度。
齐觉掌了手心反勾了下，就将她细软的手握在了掌心里，严丝合缝地紧贴着，软热的温度在掌心间蔓延。
“你手比我还冷。”齐觉说。
微微的小电流从指尖顺着血管在滋啦地无声嚣叫。
“你外套都不拿，一会儿不知道谁更冷。”夏青笑说。
“我还回去。”
“哦，就一分钟给我见呗。”
齐觉又被气笑，咬了下唇，“那么想见我？”
夏青否认，“也不是。”她松了手，可宽大的掌心却不放，纠着她，慢慢十指镶嵌。
她说，“只是当网友挺没意思的。”
齐觉，“那你想怎么有意思？”
夏青转过了头，抬起眼看着帽檐下的脸庞，浅笑了下，含义不明。
若不是齐觉有帽子遮了大半脸，早就会被夏青看见黑瞳里如水波在晃着，是被柔静眼神撞的无措。
夏青伸了另外一只手碰了碰降落的雪花，脸从围巾里微抬，鼻尖有点小粉，她说，“齐觉，我不戒了，我承认我有点上瘾了。”
一字一句，没有干扰。
齐觉看着那白皙的脸庞，唇边淡淡一笑，“谁又不是呢。”
雪从苍穹落，那一刻，松松软软扑在脸上，身上，相紧扣的手上，都融化了。又静悄悄地与风雪气息融入大地。
从外头回来后，王旻就闭了嘴，一句话都没再说，但是看着身上也没有半点的伤痕，两人不像是打架的样子。
沈复冰问后落坐的齐觉，手指了指双方，“你们？”
齐觉，“嗯？”
沈复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玫瑰味，想着是西餐厅的洗手液味道吗？刚刚还没闻到来着，还是去哪里了。
但是这么短时间能去哪。
然后她又摇摇头，驱散无关念头，问，“你们没事？”
齐觉看她手指的方向，淡然回，“能有什么事。”
他想，现在药厂只是经营困难了，又不是彻底完了，王旻能有什么风浪。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看着王旻的模样，沈复冰就想起之前他在学校带头毁坏齐觉演奏会的横幅的事，但现在他见了齐觉本人后，却又怂得这般。
有点可笑了。
沈复冰想，齐觉真的不一样了。
他变了，没有将自己困在一个牢笼里，做困兽斗。
而是自己解决路上的钉子。
更加地不好惹了。
西餐厅是有驻唱歌手的，回来了之后，驻唱的歌手收了一张纸条。
“原来今天有人庆祝生日啊，现场穿西装服，叫王旻的先生在吗？”
桌上的王旻愕然站了起来，指了指自己，“我？”
他不是大冬天的生日。
“王先生，有个姓夏的小姐姐给您点了歌。祝您生日快乐，这首薛之谦的《丑八怪》送给您。”
“......”
欺人太甚。
王旻愤而离席。
而齐觉转头望向四周，并没有看见熟悉的影子。
他拿了手机出来。
打给了夏青。
“幼稚鬼，再见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