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屋子旧，逼仄的房内贴了层厚厚的隔音棉，又使得狭小的空间更小了点，里头放着成套的编曲设备。
没有窗帘，密不透风，房间里一股浓厚的烟味，一张矮茶几，上头的烟灰缸还有一堆未清理的烟头。
齐觉一进门，主人大致地将设备介绍了一遍，然后就将备份钥匙扔给了他。
“我打牌去了，不会用的，参考型号自己上网查，别给我打电话，影响我牌运。”
说完，这间房子的主人就砐拉着拖鞋、穿着大裤衩要去打牌，将家交给了他。
现在人与人之间信任真是高。
齐觉想。
他环顾了四周，屋子很破，但所幸，设备还不错，齐觉吸入了几口烟味，微微皱眉，但能忍。
等主人出去的时候，他沉眼大致扫描了这个不大的家，去门口拿了扫把和抹布，将目之所及的设备都擦了一遍，又将那堆烟头都清了出去。
他才轻松地毫无负担地再踏入设备房。
齐觉带着耳机，两个小时内按着早上他在刘劲课堂上争分夺秒写的草稿，扒完了歌，导出后就发给收带子的人邮箱上。
然后开始自己的创作。
电脑屏幕上多条音轨并行。
齐觉不是很满意地皱了眉头，房间里没有大灯，提供氛围的灯一闪一闪的，其中一小节的吉他音轨有杂音，他重新删掉，又拿起吉他重新录。
做音乐是很需要即时灵感的事，齐觉扒带快，但作曲还在初级，两个小时里，他才做完两个小节，多次变调后，还是觉得差强人意。
外头的天色已黑，万物归静，埋身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齐觉投入得一点也不知情。
修长的手指拨在吉他弦上，音乐灌了他整个夜晚。
平房的主人打了一晚上的牌回来，见他还在里头，略微诧异，开门进来。
齐觉的指节正在桌面上轻敲着，戴着个耳机，手边的草稿上画了好多个叉。
“还没写完啊？看你的样子像是我离开后，你都没离开过房间，要不出去透透气，我也没那么早睡，再送你半个小时。”
房子主人还拿出了口袋里的烟递给他。
齐觉转头看了看这房子主人红光满面的样子，估摸着他应该是打牌赢了钱。
网上的评论都是，他到点就轰人。
不过这一小节实在也耗太久了，齐觉转了转脖子，仰了宽背，放下耳机站了起来，接了烟，就往楼道去。
晚上的23点，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烟雾徐徐上升。
筒子楼的过道安静着，只有管道哗啦啦的水声在流着，金色烟烬微亮，薄白烟雾飘着，齐觉懒懒靠在楼道上，看着对面楼梯上忽明忽暗的灯。
忽然，他手上的手机也明灭地闪了起来。
他接了起来。
“觉觉~”
是早上那个放了他鸽子的董维智。
他冷呵了一声挂断。
没这个朋友。
对方不依不饶又打了电话过来，连续三个。
“别挂，我错了错了，早上是我错了。但是我是真有事，十万火急的事，我奶奶进医院了。”
本来又要挂的电话才又贴回耳边，齐觉按下了手中的烟，听他说。
董维智在电话那头见信号源没有断，语气突然不轻浮了，哀求着对他说，“觉，能求你件事吗？”
齐觉，“说。”
董维智也不敢多废话了，在电话里长话短说。
*
夜晚0点。
齐觉身上裹了一件便利店的绿色围裙，替了董维智上夜班，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伸着腿，坐在店门口的凳子上。
电话里，董维智说自己的奶奶在菜园摔伤后不肯去医院，为了节省费用，自己用偏方治疗，自己倒腾伤口，慢慢地发了炎。
老人家怕去医院花钱还不敢说，瞒着高烧的事，早上没了意识才被董维智送进了医院。
董维智在电话里跟齐觉形容她奶奶肿的腿，“本来只是肿得像鸡蛋，现在已经是足球那么大了。”
齐觉听了，想了下那可能性，问，“你这修辞手法跟谁学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差点以为要失去我奶奶了。还好医生妙手回春。就是......”
董维智电话里窘迫，似乎难启齿。
齐觉，“说。”
董维智说，“觉，我知道你也刚从家里出来，手里没多少钱，但是我找不到人借了，你可不可以......”
齐觉也没有犹豫，若不是十万火急，电话那头的人也不会开这个口，他答应了，“嗯，需要多少，你发个数字过来吧。我转你。”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这学期你的早餐我都包了。”
电话里那头的人雀跃，甚至还在收到转账后，在短信里许诺，“以后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
齐觉皱眉，扔掉手里已灭掉的烟，快速回复他，“这倒不必。”
零点了。
街头的万圣节气氛还没有降落下来，齐觉坐在店门口，大喇喇地敞着腿，他视线的左边是一堆人在马路对面唱着歌，视线的右边是一堆人举着设备在录视频。
“那个......”
他的旁边伸出来了一只手，手里拿着一瓶刚从便利店外头的冷柜里拿出来的饮料。
想买单。
那人先进了便利店后发现收银台没有人，看了外头红色胶凳上，才发现了一个穿着工作服的。
于是就出来问。
齐觉侧眼看了那人。
那人缩了一下，一时间判断不出他是店员，还是在万圣节的晚上在cos店员。
那眼神斜看了过来，无声地问他要干嘛。
没有点服务意识在里头。
判断了几秒，那客人觉得他应该是后者，肯定是个路人，刚好穿了同色系的便利店工作服。毕竟哪个服务员能这么大喇喇地双手插兜坐在门口，像个大爷一样，目光还如此锋利的。
绝对不是在看店。
那客人收回了饮料，“没事了，打扰了，抱歉了。”
一连三退。
齐觉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饮料，收了收困倦之意，对他说，“买单是吧。”
他扬了眼，让他进里面去，人也站了起来。
对方见状以为是将他认错成店员，导致他有意见，正要找自己麻烦，立刻就放下了饮料，摆摆手，“不，不是，不买了。我认错人了，抱歉抱歉。”
那客人在面前桌子上留下瓶饮料，随后逃之夭夭。
齐觉看了看那走了的背影，无语皱眉，懒散地又坐了回去。
董维智那头忙完了缴费的事情，发短信问他店内是否一切正常。
他回：「正常，就是这店生意太差，苍蝇已拍死三只。」
董维智：「不应该啊，今天还是个节日，那条街上应该很多人才是。跟你说一声，我奶奶睡下了，等下我就过去了。如果实在无聊，你就再多拍几只玩玩吧。」
齐觉关掉了手机。
打工的便利店旁边一间是鲜榨果汁店，一间是24小时药店，对面马路在过节的人很多，人声鼎沸的，旁边两间的生意也不断。
而他这......
秋日落叶卷着零落而过，风飕飕，人迹罕至。
24小时营业的药店门口放着两台摇摇乐，上头坐了个小男孩，一身中国僵尸打扮，正在合着宝宝鲨鱼的歌摇晃着。
小男孩看着坐在门口的齐觉几眼，等摇摇乐停了，他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两枚硬币递给了齐觉。
“哥哥，你家喝西北风了，给。”
赏他的。
齐觉抬了眼，看向那走过来的小鬼。
那小男孩刚刚隔得远，没注意看，愣了下，豆豆大的眼泪立刻就汇聚在眼眶里，直接将那两枚硬币扔了出去，喊着妈妈跑了。
齐觉这时候才知道。
哦。
原来是因为他，生意才差的。
他站了起身，对着便利店的玻璃照了照，除了今天没睡饱的疲惫，从早到晚累积的烦躁都在脸上了。
是个鬼都得见愁。
有了这觉悟后，齐觉就回到了便利店里头去，戴上了帽子。
果然没多久，少了他这个门神，店里就来了顾客。
对方讲着电话进来，手里拿着两瓶饮料到收银台来买单。
“对，我还在外面，那小公主挺爱玩的，我说了几句，人就跟我出来了。”
“谁吹牛了，晚上就搞定了，到时候拍照片给你们。我买水，先不跟你说了。”
“4元。”
齐觉扫了商品码，对对方说，头没抬，脸在帽檐下。
那人低头打开了付款码，停顿了一会儿，扫了一眼收银台旁边的置物架。
带着银戒指的手又扔了两盒小雨伞到了收款台上。
齐觉这才抬了眼，看人。
那人也迎了他的目光，挑了眉眼，似乎是在跟他透露一种男人之间的了然。
不用言喻的。
而齐觉扯了唇。
来人就是今天也给他添了烦躁的，那没礼貌的，随意拉开他换衣间帘子的，骚扰夏青的。
联大男模。
世界真是小。
那人打开了手机付款码，没认出齐觉，正在等着他扫。
齐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扔下的东西，想起了他刚进门说的话，人没动，手也没拿。
那人催促，“买单啊，不做生意啊？”
齐觉放下了扫码枪，脸上不痛不痒的懒散，“嗯，打烊了，下次请早。”
那男模看了看手机时间，0点11分，这是下哪门子班。
那男模又指着门口的招牌，问他，“那门口招牌？”
齐觉从帽檐下抬头望了过去。
24小时营业的宣传灯箱正明晃晃地亮着。
“哦。”齐觉不冷不淡，难得地扯了扯营业笑容，“就挂好看的。”
他的一只手靠在了台沿，虽然脸上带着营业的笑容，可周身都带着你再多问一句试试的威压。
这么大脾气的服务员还是第一次见。
“......”
男模觉得惹不起，骂了句，很是不痛快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