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远侯府的装潢自然是气派十足，上至门口的影壁，下至桌上摆放的点茶盘，样样都是本朝大家的经典之作。就连侍候的仆人、把守的府兵，也是寻常官员的两倍之多。
颜书诺还听说，萧二公子的生活极其奢靡，府上的正室与填房的小妾，足足有七八余人。
还真是滋润无比啊。颜书诺心中暗笑。
秦铭夜走近坐在颜书诺对面，一抬头就能看到她低垂的眉眼。
似乎感应到什么，颜书诺抬眼撞进了他的视线。那是一双幽深如古井般的双眼，看久了仿佛会深陷进去。
怎么一直盯着我？颜书诺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秦铭夜摇摇头，欲言又止。
“四殿下回来啦！”
一道尖锐的女声插了进来。
颜书诺向门口看去，一个女子蹦跳着闯了进来。
女子穿着格外华贵，头上插了四五根发簪，妆容精致，脸上画着时下最受欢迎的梅花花钿，秋波眉微微上挑，唇若花瓣，如此繁杂的一套妆容下来，倒是平添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老气。衣服布料是织锦山庄最新推出的云纹蜀锦，绣鞋上的铃铛伴着脚步叮铃作响，一身颜色看的人眼花缭乱。
她羞涩地看着秦铭夜，“民女萧菲菲参见四殿下九殿下。”从她进来起到现在，眼睛就没从秦铭夜身上离开过。
“还不快给昭仪公主请安？”萧辰斜眼示意。
萧菲菲上下打量了一番颜书诺，随即愣住了。这就是昭仪公主吗，怎么与话本中的完全不一样。
肤若凝脂唇如丹蔻，妆容清透宛若天生，身上配饰虽然不多，可件件都是极品，特别是手腕上的玉镯，水色纯净通透，衬得主人更加温润大气。一袭红衣明艳如火，就连发丝飞扬的方向都仿佛是提前规划好的，整个人就像画中走出的仙子。
萧菲菲立刻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嘟起嘴不情不愿地作揖，“民女萧菲菲，参见昭仪公主。”
“不必多礼，坐吧。”
就连声音也这么悦耳。
萧菲菲不甘示弱，挤在秦铭夜身边，热络地给他倒茶，“四殿下，你尝尝这个，是我特地托人从杭州带回来的。我一直攒着没舍得喝，就等着你来呢！”
“嗯。”秦铭夜接过杯子，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四殿下刚才是要与我说些什么？”颜书诺想起两人被打断的对话。
“无妨，小事而已。”秦铭夜本想委婉提醒她不要趟燕州这滩浑水，但想了想这与他又有何干系。
颜书诺点点头，知趣地没有再搭话。
一旁的萧菲菲感觉自己被冷落了，插话道，“昭仪公主跟传闻中差别好大，本人好漂亮呀。”萧菲菲转了转眼珠子，“就是不知道才情品德是否与坊间传言一致呢？”
颜书诺微微一笑，“你是指哪方面？”
“自然是琴棋书画，词曲诗作呀。您是江盟主抚养长大的，那才情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吧。”萧菲菲嘟嘟嘴，故作娇憨，“人家很想欣赏昭仪公主的大作呢。”
下马威来的可真快。颜书诺暗自腹诽。
“你说的这些，我一样也不会。”
“不会？那武艺呢？”萧菲菲瞪大双眼。
颜书诺摇头。
“舞总会跳一两支吧？”
颜书诺接着摇头。
萧菲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果然，与她料想的一样，除了皮相好看就再无别的优点。“这可怎么办呀，四殿下才貌出众文武双全，可未来王妃却对这些一窍不通，这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给煜王府蒙羞嘛。”
“怕什么，不是早都传开了，萧小姐不必忧心了。”颜书诺冲她笑了笑。
“哈哈哈，我这个表妹平时在家里被我们惯坏了，说话就是这样，公主您别见怪啊。”萧辰在一旁替她解围。
“怎么会呢。”颜书诺面容严肃，“萧小姐可真是天真烂漫纯稚可爱，能娶回家简直是天大的福气。”
“咳咳咳。”
秦铭盛被热茶呛了嗓子，憋笑看着颜书诺。嘲讽起人来还是这样一副无辜的面容，不愧是我四嫂！终于和话本中有几分相似了。
萧菲菲知道九皇子是在笑自己，内心十分不服气，开口争辩道，“我倒是觉得我和四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一边用手不断搅缠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向秦铭夜投去羞涩的目光，“不管是家世、年龄还是品行修养，都与四殿下十分相配。更何况我仰慕四殿下良久，盼星星盼月亮才等来了他，就是做妾我也愿意。”
颜书诺在心里默默给她鼓掌，厉害，这么直白的女子很难见到了。
秦铭夜内心毫无触动，这番说辞从小到大他听的多了去了。上到乌月国公主，下到王府做饭大娘的小女儿，都会对他有莫名的喜欢。但在这些感情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这倒未必。”颜书诺看他不说话，以为他应付不了这样的场面。看在婚约的份上，还是帮他一次吧。
“为什么！”听到她这样说，萧菲菲很生气。自己家世、容貌在燕州城都是数一数二的，要想进煜王府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看咱们四殿下，在战场上磨炼了那么多年，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内心漂泊无依，像有四殿下这样生活经历的人，正需要一个温婉大气知书达礼懂得顾家的贤惠女子陪伴在左右。”颜书诺五指摊开指向秦铭夜，一脸高深莫测，“像萧小姐这样活泼可人的，四殿下怕是驾驭不了。”
一番话哄得在场所有人一愣一愣的，秦铭盛手指扶着下巴不住地点头，很赞同她的说法。这些年往四哥身上扑的女人不在少数，却从未见到四哥对什么人动过心，仔细想来这些女子无一例外都是爽朗泼辣之人，难怪四哥对她们没有感觉。
就连秦铭夜也忍不住思索起来。真的是这样吗？
“我，我也可以很贤惠的，在家相夫教子，只要是为了四殿下我什么都愿意做……”萧菲菲涨红了脸。
“知府大人到。”管家高声通传打断了她。
“哼。”萧菲菲懊恼的甩开头发，坐在一旁怄气。
众人将目光投向门口。一个锦衣包裹着的圆球滚了进来，跪趴在桌前，“下官孙满参见四殿下、九殿下、昭仪公主。”
颜书诺观察着面前这人，面色浮肿满头大汗，身材肥胖到官服已经装不下的程度。手上没有缰绳的勒痕，衣物上也并无尘土，说明是乘马车来的。从边远侯府大门到这偏厅，不过短短几十步路的距离，竟然累成这样，究竟是身体太差还是心里有鬼呢？
“这是州府的账簿与州府志，请您过目。”孙满说一句喘两句。
秦铭夜接过来递给颜书诺，“起来吧。”
颜书诺翻开仔细看了起来。孙满擦擦汗，坐在萧辰旁边，紧盯颜书诺。
“看得懂吗。”萧菲菲小声嘟囔。
“菲菲，你先回去休息吧。”萧辰这边要提防着颜书诺，实在分不出心顾及萧菲菲。
“是。”萧菲菲心有不甘地走了，一路上都在回想颜书诺刚才的话。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颜书诺已经看完了账本和州府志。
“孙大人上任多久了？”颜书诺合住账簿，揉了揉眼角。
“回公主，下官来到燕州四年了。”
“四年？不短了。”
孙满看着颜书诺，内心惶恐不已，听语气也不像是要夸他的意思，只得唯唯诺诺的开口，“可是下官哪里做的不妥，还请公主指教。”
“我先前未曾来过西北，不知这里夏季气候如何呢？”
“燕州地处内陆深处又靠近沙漠，所以夏季是以干燥少雨，炎热多风沙为主。”孙满暗舒一口气，好在他还知道这个。
颜书诺点点头，“既然如此，为何偌大的燕州城中只有一座望火楼，进城路上也未见巡逻的城防兵？孙大人就不曾考虑过城中走水的问题吗？”
秦铭夜在一旁皱眉，确实他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燕州比瑞州还要往西，这里少雨不说，就光是这炎热的夏风，一旦走水，便会助长火龙的走势。再加上城中建筑密集，一家起火必定牵连一片，定会酿成惨案。
没想到她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秦铭夜心底微讶，不禁望向颜书诺。
此时的颜书诺正在为民事据理力争，这份气度与智慧是他全然未想到的。
“这，是下官疏忽了，下官立刻就调人来。”孙满急的站起身来。这事往大了说便是渎职之罪，他可不想丢了这顶乌纱帽。
“城内没有巡防兵，把守城门的士兵也不过十余人，再加上衙门的衙役，就算总共三十人吧。”颜书诺心中默默计算着，面容越发严肃起来，“朝廷每年拨给各州府的银两都是固定的，燕州属于通商重镇，自然要更多些。可城中兵力实在是稀少，敢问孙大人把这些钱用在了何处呢？”
萧辰眉头狠狠一跳，暗中打量着她，不曾想传闻中的草包公主竟会有如此才智。
孙满不知该如何回答，额头豆大的汗往外流，脑子混乱无比，竟是一句话也憋不出来，“这，这……”他急忙看向萧辰。
这个蠢货看我作甚！萧辰心中暗骂。只顾着严防死守着药田和侯府，却忘了这一茬。
“孙大人还没想好吗？”颜书诺继续逼问。几人的小动作尽被收入眼底，她忍不住开了个小差，这就是老师上课时的感觉嘛。
秦铭夜也看出两人的猫腻，正要开口施压。
跟着孙满来的账房先生突然出了声，“公主您不在西北不知道咱们燕州的情况，往年巡防兵都是有的，今年年初知府大人才把人撤了下来，都派去看守药田了。”再不出面今日之事怕是无法收场，与其被问罪，不如赌上一把。
“对对，药田，他们都在药田。”孙满眼前一亮。
颜书诺拧眉，“什么药田？”
账房先生抖抖胡子，“是一种从西洋传来的药物，不仅包治百病，还能减轻生病之人的痛苦，普通人服用也可延年益寿，忘记烦恼。”
又能减轻痛苦又能延长寿命，真有这么神奇的草药吗？颜书诺沉思。若是真有，那可真是造福百姓了。
账房先生偷瞄一眼萧辰，得到默许后继续说道，“您要不信赶明儿可以去药田看一看。”他料定颜书诺认不出这种药材。
“用不着明天，今天就去吧。”这番话勾起了颜书诺的好奇心，“孙大人先去安排建造望火楼吧，午膳过后我跟你们去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