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用了。这么大个红包，我可花不完，你自己拿回去买糖吃吧。」
「安然你什么意思？嫌弃我爸妈给得少是吗？我真是看错你了，和你生活了这么久，没看出你是这么嫌贫爱富的人！」
陈潇嗓门很大，渐渐吸引了几个路人驻足，他更来劲了。
「他们老两口起早贪黑地做活，攒下点钱给我娶媳妇不容易，没想到你第一回上门就嫌他们给得少！要是这样的话，我真怀疑我们两个能不能走得下去。」
陈潇颠倒黑白的话里还夹杂着威胁的意味。
时下彩礼问题敏感，听了陈潇的控诉，不少人都站在他那边，开始对我指指点点。
见状，陈潇也忘了本来是要求我原谅的，高傲地微微抬起下巴，仿佛在给我台阶般道。
「我爸妈不是小心眼的人，你要是现在回去跟他们认个错，估计他们不会计较。」
我气得甩开了陈潇的手。
「你说我嫌贫爱富？我早知道你兜里有几个子儿，我要是嫌贫爱富还能和你走到今天？」
「还有，你爸妈这是什么态度？六十六块钱恶心谁呢？六十六都打发小孩嫌少！这就是你说的你爸妈起早贪黑给你挣的老婆本，六十六一个，那你能娶不少吧？」
「但凡你能把我这么久以来给你的生活费攒点放进去都不至于这么难看！」
围观群众顿时炸了锅。
「天哪，这谁家小伙，怎么好意思给六十六。我要是这姑娘，我非得往他脸上甩两巴掌。」
「可不是，就算没看上也不能这么埋汰人啊。」
「啧啧啧，我得把这个录下来，感觉发到网上肯定能火。太奇葩了。」
陈潇的耳朵和脖子根瞬间通红，赶紧狼狈地抬手挡住脸跑开了。
3
我躺在沙发上，正准备好好考虑和陈潇分手的事情。
林娜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然然，你能来趟医院吗？」
林娜是我的闺蜜，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吓得我火急火燎地往医院妇产科赶去。
我到时，她已经做完了手术。
「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怀的孕，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还有，你怎么直接流掉了，陆祁安知道吗？他是怎么打算的？」
陆祁安是林娜交往了三年的男友。
林娜脸色煞白，听了我的话一行清泪倏地落下。
我看了心疼，便也没再追问。
没想到的是，我出去给林娜打水的时候，一个和我擦肩而过的大妈突然抓住了我的小臂。
「诶，诶你不是那个谁家的那谁？」
「你别动，你让我想想，我看你眼熟。」
她看上去六七十岁，手上的劲儿却不小，抓得我生疼。
「我管你是谁？」
见她半天都没有松开的意思，我用力地甩开了她的手，径直离去。
「这臭丫头，真没礼貌！」
这个插曲很快被我忘在脑后。
第二天，我刚给林娜办完出院手续，就接到了陈潇的电话。
他约我晚上吃个饭谈谈，定的还是一家人均抵消六百的新式淮扬菜馆。
我觉得陈潇大方得有些稀奇。
但正好我也想和他聊聊分手的事情，没多想便同意了。
我和陈潇的感情固然可惜，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我可以接受另一半的经济水平不如我，却不能接受让我爸妈和没素质还爱算计的一家人结亲。
4
我到餐厅时，陈潇一家三口都已经吃上了。
红烧河豚，5J火腿蒸香芋，本帮熏鱼，现拆蟹肉烩鱼翅…
陈父陈母吃得头也不抬，几乎没工夫搭理我。
这倒也符合我对他家人的第一印象。
我没多说什么，放好包坐了下来。
老两口见我来了，立即咽下嘴里的食物，又清了清嗓子。
「小然来了。」
一家三口面带得色，目光在我身上上下巡视了两个来回，直到我不自在地皱了皱眉，陈父才开口道。
「小然啊，昨天聊的那些，你考虑得怎么样？回去和亲家公商量了吗？」
我不明所以：「您是指？」
陈父理所当然地道：「婚事啊。彩礼，嫁妆和婚房。」
「你们还觉得，我和陈潇适合结婚？」
陈母不乐意了：「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怎么我老公说一句你问一句，懂不懂点礼貌？」
「咱们女人结了婚就该相夫教子。尤其是对一家之主，最基本的尊重还是要有的。你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还怎么进我们陈家的门？」
说着，陈母还开始示范起来：「你说话的时候，不能直视长辈的眼睛，态度要恭谨。」
「长辈没说完话，不要着急发问。等长辈说完了，有不懂的再请教。」
陈父在旁边听着满意点头。
「等以后进了门，不要再像昨天一样娇气了，我们娶的是媳妇，不是少奶奶。你婆婆以前怀陈潇的时候，四个月骑自行车，八个月炒菜洗衣服，样样能干，你要向她看齐。」
陈母面带骄傲：「现在你们洗衣服都用洗衣机，会享福咯，哪像我们那时候。你们年轻人都娇气，以后进门也就给我们一家三口做个饭，比我们以前轻松多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
陈家人叫我过来居然不是谈分手，反而说起了怀孕和婚后生活。
我正准备开口询问他们什么意思，又被陈父激动地打断。
「要我说，你们也不用折腾换房了，搬来搬去的太麻烦。直接让小然爸妈再买一套四室两厅的给你们俩。你们现在住那套就给我们住，我们老两口委屈点没事。」
「虽然说女娃出嫁了就是外人了，但是看在大外孙的份上，你爸妈指定能同意再给你买一套。你得趁着这机会抓紧问你爸妈要。」
我再也忍不住：「我以为，我们今天这顿饭是来谈分手的，你们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陈家人先是一脸惊愕，片刻后又转为了然和轻蔑。
陈潇身体后仰，靠在椅子上得意地说：「安然，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陈母笑得不怀好意：「你不会还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怀孕了，还想拿乔吧？告诉你，我们朋友撞见了你去医院妇产科，我们都知道了。」
陈父幸灾乐祸：「现在不是我们陈家急着娶媳，是你安然急着出嫁。不然我看你到时候肚子大了怎么好意思办喜酒。亲家公亲家母也是体面人，应该拉不下这个脸吧。」
「怀孕？」我眉头紧皱，震惊出声。
「谁跟你们说的？」
陈母得意洋洋：「这你就别管了，总之别想瞒我们。」
我想起医院里那个举止怪异的大妈，心里有了猜测。看来他们是以为我去医院看怀孕了。
我冷笑一声：「那你们就继续做梦吧。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今天来是为了跟陈潇谈分手的。」
「你再装可就没意思了。要是把我们惹急了，吃亏的是你自己。」陈父那样子显然是不信。
我懒得自证，转而对陈潇说：「对了，你的东西我已经打包好了，这两天就给你寄过去，注意查收。锁已经换了密码，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转身离开包间时，还听见陈母的嗤笑：「嘁，真能装。」
直到我走远，他们才反应过来：「哎呀呀，忘了让这个小件货买单了！快，快把她叫回来！」
但餐厅的工作人员怎么会让他们如愿。
「您好，一共消费三千零五十，请问这边使用手机还是信用卡？」
啧啧，陈家人以为我会跟以前一样当冤大头付账，一点没客气。
陈母气得跺脚，指着已经走到门边的我：「让她来买单！」
我笑着回头：「是你们约的我哦，我可一口没吃。」
服务员了然，立即把陈家人拦了下来。
「您好，逃单的话我们这边会报警处理。到时候留下案底，对您家孩子以后工作结婚什么的也不好。您说是不是？」
陈家人没办法，只能咬牙付钱。
5
把东西都寄回陈家后，我把分手的事告诉了爸妈。
他们虽然惋惜，但更尊重我的决定。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直到这天，我在网上刷到了陈父的短视频。
视频里光线昏暗，拍摄时间应该是傍晚或者清晨，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厨房里忙碌。
厨房的布局有些眼熟。
我原本觉得这视频应该没什么看头，随手就要往上滑，但又注意到旁边居然显示有几千条评论。
视频下面的定位也显示离我不过几公里。
「看见没未来儿媳，这就是你的婆婆。每天五点半起来给全家做好早饭，然后上工地搬砖还债。以后别说你婆婆不伺候你！」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这不是陈潇他爸吗？
视频里的陈母面容朴实，手脚麻利，劳动妇女感扑面而来，哪还看得出前两天刚伤了手。
在人人炫富的网络上，这种视频内容自然十分引人同情。
「她曾经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更是我的小娇妻。」
「可她现在做了母亲，她更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们，把苦难都留给自己！我希望以后你能学习她身上的品质！」
「没办法，家里还有几十万的账没还，我们不拼谁去拼？怪只能怪你父母是个打工的。婆婆总在尽心尽力地为家庭付出，但当儿媳的永远不满足于婆婆的好！」
一段迷惑发言后，最让我没想到的是，视频结尾居然还放上了我的照片。
「不管儿媳多么看不起我们这样的家庭，我们老两口都会努力为下一代提供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因为带了本市的定位，发言也颇具争议，这段视频发出来不过大半天就上了当地热门。
有不少认识我的人看到视频来询问我发生了什么。
就连领导王哥也来问我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评论区有人的发言和陈家人一样无语，在被陈父点赞回复后顶到了前排。
「现在年轻女娃都是这样的，动不动要房要车要几十万彩礼，掏空家底还不够。」
「别看你们现在这么辛苦，你儿子儿媳不一定领你的情，等你老了该把你送到养老院还是送。」
「现在这些年轻人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个都钻到钱眼里了，一点都不知道体谅父母的辛苦。快把这女孩的信息发出来，我们帮你教育她。」
「对，把她的公司发出来，我们跟她领导反映。让她没有良心，该。」
陈父一个莫名其妙的视频竟挑起了两代人间积压已久的不满，热度愈发居高不下。
这时，陈父又发了条评论并且置顶：「谢谢大家的关心[感谢][感谢]曾经我们也累过怨过。但儿媳安然已经怀了我们老陈家的孙子，现在我们一家人都很期待这个小生命，相信未来再多的恩怨都会化解[感谢]」
这条评论下面瞬时一片恭喜。
也有人看好戏道：「活该这种不懂感恩的年轻人未婚先孕，看她还怎么好意思再拿乔。女人啊，一旦肚里揣了孩子，还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恭喜恭喜，让她也知道做母亲的辛苦，就懂得体谅你们了。」
评论区也有不少人跟我一样对这家人感到无语。
「等等，你们这样放别人照片别人知道吗？人家是不是真是你们儿媳都不一定。」
「好奇怪啊。这一家子看起来经济情况不咋地。但是穷了几十年了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出现个儿媳就都成了她的错了？」
「可不是，老公没用，儿子没用都不怪，反而怪一个没进门的儿媳…」
「还‘我的小娇妻’呢，贫民窟霸总小娇妻和丫鬟命婆婆。」
「这样的家庭情况还欠了几十万债，还想让未来儿媳向婆婆学习，一起来伺候自己？？？搁我也跑。」
6
陈父那条置顶评论不仅指名道姓地点出了我的名字，还公然说我已经未婚先孕。
很快就有好事的网友扒到了我的社交媒体账号。
我的评论区也很快沦陷了。
「哟，这不就是那好吃懒做女吗？人家老两口起早贪黑地干活，她国庆跑到香港去玩。果然心黑的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你们看她半个月前还在晒美甲，我媳妇也经常做，她这个款式没500下不来。」
「这种情况还敢这么挥霍，这不就是贫民窟少奶奶吗？」
也有人站在我这边。
「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有钱人也生女儿。这姑娘就不能是娘家有钱，或者工资高吗？」
「不是，怎么意思是女生未来婆家没钱，自己就不能花钱了吗，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又不是这女生让她们这么穷的。」
「对啊，只要这女生花的是自己的钱，那就没毛病啊。」
站在我这边的评论寥寥几条，很快淹没在了上千条评论里。
我这边的视频热度也越来越高。
王哥急忙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真的，他本来还准备要给我升职，分给我一个重要项目。
我赶紧解释。
「王哥，视频里那一家子应该是我前男友爸妈，但我已经和他们分手了，也没有怀孕。」
「我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造谣，但我已经在搜集证据准备起诉。」
王哥见我心里有数便也不再多问。
「有需要帮忙的就开口。」
我刚谢过王哥，闺蜜林娜和爸妈的电话也来了，老同学的微信消息也一个接一个。
等我回复完这些人，已经心力交瘁。
本想休息一会，陈潇妈妈的电话却打了过来。
我只顾拉黑他们一家的微信，忘了拉黑电话了。
「小然啊，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陈母用看好戏般道。
「你应该刷到你公公发的视频了吧？」
我压下心中的火气：「两家人就别说一家话了，我可不是你们儿媳，也没有公公。不劳费心，视频我刷到了，也已经保存了。正准备收集证据起诉你们诽谤呢。」
陈母这人又坏又怂，没想到我语气这么强硬，还提到了起诉，愣了几秒后讪讪道。
「哟，小姑娘脾气还挺硬，我打电话是来告诉你，你自己怎么生气怎么折腾都没事，可别把我大孙子气出个好歹。」
呵，原来她还知道自己一家发的视频让人生气。
「还有，自己家关起门来的事，说什么起诉不起诉的，闹大了多难看。再说，我们一家哪里诽谤了，视频里说的不都是实话。」
「关起门来的事？你们视频的浏览量已经破百万了吧？我还以为你们巴不得让整个a市的人都来看热闹呢。」
「还有，一，我已经和你儿子分手了，不是你们的未来儿媳；二，我也已经和你们说过，我没有怀孕；三，你们把我的名字和照片公布，已经侵犯了我的隐私权，影响了我的工作和生活。等着律师函吧。」
说完，不等陈母回复我就挂了电话，还把他们一家的电话都给拉黑了。
我想了想，我跟陈潇提分手是在线下说的，他们家人的迷惑发言我也没有录下来。
唯一庆幸的是，当时出于震惊，给六十六的红包拍了个照。
我以那张照片和自己近期的体检报告单为背景，编辑了一段长文案。
「我和这家的儿子已经分手了。我知道肯定有圣母会问我，这家人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还要分手给他们增加苦难。我只想说，他们家的苦难和我无关，他们家的债务也和我无关。」
「当这夫妇俩在我第一次提了三千礼品上门，却只回了我66的红包，并让我给全家做饭时；
当他们不想给彩礼，却对我以自己的积蓄为嫁妆表示不满时；
当他们不打算提供婚房，却嫌我自住的房子小，让我换个大房子，把小的给他们住时。
我就决定了，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
「我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到处说我怀孕，但是我并没有怀孕。这是年底单位体检时，我做的ct报告单，大家可以看看这个日期就知道我不可能怀孕了。」
除此之外，我还在评论区放了一些给陈潇打生活费和买礼物的截图。
「前男友今年考公，一直是我在养他。我本来没有半句怨言，但是他们一家人的做法实在让我心寒。」
从前我为了给陈潇留面子，明明是我在给他打生活费，却好像做贼一样。
就算只有我俩时也半句不敢提。
有时给他打了钱，他还一副自尊心受挫的样子，我还得哄他半天。
不过，既然陈家人都不顾我的名声，把我的信息公布在网上，我自然也不用再给陈潇留面子。
给陈潇的转账截图里截到了他的名字，很快他也同我一样被扒了个底调。
甚至比我还惨。
原来陈潇和他爸妈一样，长到这么大，没少借人钱不还。
借钱的对象有同学，有老师，还有前同事。
但他这些年十分低调，「债主」们也没好意思专门找他要账。
不过这事一出，自然墙倒众人推，债主们都找上门来。
再加上陈潇还在公示期，被人一天举报好几次后，他最终是失去了心心念念的铁饭碗。
7
三个月后，我在停车场撞见了陈潇。
他衣服上有好几处污渍，胡子拉碴，头发也凌乱不堪，我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安然，我错了。你回来吧，这次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管住我爸妈。」
原来在那件事后，陈潇一家在我们这儿彻底出名了。
不管是工作和对象，陈潇都不好找，兜兜转转这么久，竟又拉下脸来找我。
见我不同意，陈潇像疯了一样上来抱住我，但被我身后赶来的江聿白一脚踢开。
「你们什么关系？」
陈潇怒不可遏。
我握住江聿白的手：「这是我的未婚夫，你不用再来找我了。」
「怎么可能？除了我谁会要你？安然，你只配在我这里倒贴。我穿过的破鞋谁会要，哈哈哈哈。你个贱人，只配跟我一个下场！」
他不知何时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朝我扑来，面目狰狞，我吓得呆立在原地。
好在江聿白练过散打，三五下就把陈潇制服了。
后来听说，陈潇这些天不只骚扰过我一个，数罪并罚下，他被判了六年。
陈父陈母没脸再待下去，卖了房子灰溜溜地搬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