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一直在折磨着我。
——题记
出了墓园，宋城道：“卓枫，我们去海边走走吧。”
“现在？”
“嗯，长这么大，我们父子两很少有独处的机会，今天我想跟你聊聊，你也应该有很多的话想要问我。”
的确，自己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父亲，比如说他今天为什么会来墓园，再比如说他为什么要找借口不来看母亲。
车停在海滩上，宋城遣散了随从，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打啤酒：“今天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父子两好好聊聊。”
宋卓枫拿过一罐啤酒，打开拉环：“爸，这一罐我敬你。”
宋城和他碰了碰瓶子：“卓枫，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去看过你的母亲吗？”
“不知道。”也许，在父亲问这个问题之前，自己的答案是父亲不爱母亲，可是今天他看到了父亲在墓碑前的表现，对于这个答案，他开始动摇，不再坚定不移的相信。
“你也许会觉得我不爱她，对她没有感情。”宋城不愧为这世上最了解的宋卓枫的人，宋卓枫的小心思很容易就被他看穿了，“你错了，如果不爱她我怎么会娶她？我们结婚了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不爱她？怎么可能对她没有感情？”
“那是为什么？”如果父亲真的爱母亲，那为什么在母亲死后十年的时间里没有来看过母亲一次，甚至是提都没有提到过。
“因为我一直很对不起她，我心里有愧。”当初蓝落歆就是因为自己太忙于工作，忽视了家庭才选择了服用大量的安眠药自杀的，倘若自己不那么拼命，不每天都一心一意地工作，相信，蓝落歆也不会自杀，他的死，罪魁祸首是自己。
“我现在特别悔恨，如果能够多陪陪她，多关心你们一点，多懂她一点，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是自己，亲手害死了最爱的妻子。
是自己，亲手让儿子开始恨自己。
是自己，亲手打碎了这个原本温馨的家。
是自己，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宋卓枫趴在栏杆上：“爸，您爱妈妈吗？”
“爱，当然爱。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就是她。但是也许你不知道，她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爱我，我们的感情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深厚，那么真挚。”说到这里，宋城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吗？不，你一定不知道，你妈妈是被逼着嫁给我的，我跟她没有一点的感情基础。”
“她其实一直很恨我，她有一本日记，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本日记连我都不知道，直到她去世之后我整理她的遗物，才发现了这本日记。你的妈妈在嫁给我之前有一个很相爱的男朋友，但是那个男人家境很不好，所以你的外公外婆，也就是你妈妈的父母逼着她嫁给我，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刚结婚的那段时间，她恨我，非常非常地恨我，甚至不愿意和我说一句话。直到你出生之后，这一切才有了好转，我们的关系才渐渐开始缓和。”
宋卓枫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不爱父亲，而是一直在爱着另一个男人。而父亲，虽然自己一直觉得他不爱母亲，但事实上，在他和母亲的爱情里，父亲一直扮演着爱的那个角色。一个男人，能够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爱了这么多年，毫无怨言，宋卓枫觉得自己的父亲很伟大。
他没有错，什么错都没有。
“爸，对不起，之前是我误会您了。”
“没什么，你不必向我道歉，换做是别人，也会这么想的。”宋城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看着未知的远方，“在你出生后的第二年，你妈妈向我提出了离婚。”
宋卓枫错愕：“怎么会？”就算母亲不爱父亲，也不会在自己刚出生就提出离婚吧。他不相信，母亲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
“我问她为什么，她只说从来没有爱过我。我问那你舍得儿子吗？她不说话，只是执意要跟我离婚。我当然不肯同意，除非她能够给我一个理由。她见我不同意，就扬言要对你下手，那你来威胁我。”
宋卓枫听得胆战心惊，他没有想到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的母亲竟然想要对自己下手，自己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啊，虎毒还不食子呢，母亲怎么忍心对自己下手。
“我知道你也许会不相信，但这一切都是真的。为了不让你受到伤害，我把你送到了亲戚家，三年之后，我看落歆没有再提起离婚的事情，以为她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就把你接了回来。也就是那年，你妈妈服用安眠药自杀。她留给了我一封信，大意是说因为我长时间忙于工作，忽视了家庭，她受不了忽视所以选择了自杀。而这封信，正好被你看到了，所以你认为是我害死了你的母亲。我承认，我当时的确是忽视了家庭，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情远远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宋卓枫终于知道了母亲自杀的原因，根本不是像自己表面上想的那样，而是另有隐情。
“那母亲到底为什么会自杀？”
“她死了之后，我整理她的遗物发现了日记本，我这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生下你的那年，你妈妈一直爱着的那个人得了癌症，没有多长时间了，所以她想要离婚，回到那个男人身边，陪着他走过最后的那段日子。可惜她没有跟我明说，否则的话我一定会让她离开的。如果当初我让她离开了，她就不会自杀了。追究到底，还是我的错啊。”
爱一个人就要成全她，让她做想做的事情，可是，我懂得太晚了。假如有下次，我一定会成全你，让你和你爱的人在一起。
“爸……”宋卓枫突然哑了嗓子，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件事情中，父亲是没错都没有，相反，它可以说是一个受害者。但是母亲就是上伤害父亲的那个人吗？也许她是的。但是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她呢？她又做错了什么呢？母亲不过只是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不过是想陪伴他度过人生最后的一段路程。也许从道德上面来看母亲是错误的，但是倘若从情感方面来看，母亲到底错在何处？宋卓枫不得而知，她相信父亲自己也不知道，也说不清楚。
三毛曾经说过，如果我喜欢，百万富翁我也嫁；如果我不喜欢，千万富翁我也不嫁！一边是能够和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一边是只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过一天，宋卓枫相信母亲一定会选择后者。
她没有办法，去指责母亲。
“爸，您后悔吗？”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爱了这么多年，想必大多数人都会说后悔吧。
宋城出乎意料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不后悔，也许你会认为你的母亲从来没有爱过我，但其实，她是爱我的。我这辈子，最失败的一件事情就是得到了你母亲的人，却没有把那个男人从她的心里给赶出去。”
不过，如果宋城真的这么做了，恐怕蓝落歆会恨他一辈子吧。
“那本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这么一段话：很抱歉我伤害了你，因为我真的放不下他。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我们将会是很好的朋友。如果有来世，我不要当你的妻子了，我要做你的女儿，再也不背叛你，欺负你，伤害你，惹你生气了。如果我们的中间没有他的出现，我想，我们一定会很幸福。对不起，我爱你。你的妈妈其实是爱我的，只不过她更爱那个男人。”
“爸，如果妈妈还活着，她一定会理解您的。”
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缺少两样东西——一是后悔药，二是如果。
这两样东西，恰恰是很多人最需要的。
宋城仰头喝掉了易拉罐中剩余的啤酒：“如果在她生前我就知道了真相的话，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曾经，宋城最讨厌的一个词便是如果，因为他觉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如果是遥不可及，它只存在于人们的臆想之中。但是现在，他却无比渴望能够拥有如果，可以改变着一切。
宋卓枫的手搭上了父亲的肩膀，他诧异地发现，父亲的肩膀，很瘦弱，完全不像平日里所看到的那么宽厚，心里忍不住酸酸的。自己总是认为父亲忽视了母亲，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忽视了父亲呢？十五年的时间，自己关心过父亲几次？别说关心了，这些年，父子两说话的次数都是少之甚少。通常情况下，偌大的别墅里只有宋卓枫和下人们，宋城极少回家。就算回了家，也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而自己，也因为与父亲的疏离，因为母亲的去世不愿与父亲多说话。
这世上，谁都有资格指责父亲，唯独自己，不可以，他没有这个资格。
宋城又打开了一罐啤酒，这次，她没有喝，而是将它倒进了一片汪洋之中：“落歆，十五年了，这是我第一次敬你酒。迟到的酒，你收下吧。”
宋卓枫也学着父亲将酒洒进大海中：“妈，我敬你，愿您在天堂拥有更好的生活。”
“卓枫，你听说过吗？如果你想一个人的话就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喊到觉得累了为止。那样，你的思念就能传达给她，她在那边就能够听见，你想你妈妈吗？”
“想。”当然想，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母亲。
“那就喊吧，我相信你妈妈她能够听到的。”
宋卓枫把手拢在嘴边，向着远方，真的大声喊了起来：“妈，我好想你，妈——妈——。”
风吹过，宋卓枫的鼻子酸酸的。
宋城看着儿子，觉得心底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正在渐渐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