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一初道：“你们家最近出了什么事？”
三叔道：“没什么事，可能就是爸的年纪大了，总感觉自己时日不多，有些多愁善感。”
俞一初道：“老爷子今年多大了？”
众人突然都静默了，他们脸上透露着呆滞的懵。
袁盛道：“侦探最近是太忙了，所以变得有些健忘吗？就在上个月，爷爷还邀请您参加他的八十大寿。”
俞一初生硬地眨了眨眼睛，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下，表情像是写着“原来我认识这家人，真不可思议，啊真麻烦，调查起来都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惆怅。
“口误。”
“那就好，幸好不是大脑出了问题。”
袁盛语气之怪异，只有恐怖片里贞子披头散发的鬼样可以比拟。袁纯重度怀疑俞一初和袁盛过往有私人恩怨，那语气分明是熟人之间特有的揶揄。
俞一初懒得理会袁盛的挑衅，道：“你们是怎么发现死者出事的？”
袁盛道：“这不是要问你吗？你们警局一直盯着我们家，所以爷爷一出事，我们还没报警，你们的人就来了。”
俞一初神色严厉，一字一句地说：“回答我的问题。”
陈零道：“一开始，是表姐袁纯的房间发生了巨响，于是袁盛和我们几个上去查看，发现表姐从她的房间二楼摔了下来。然后，我们在照看表姐的时候，爷爷的房间也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叔叔们就立刻赶去爷爷的房间，便发现爷爷出事了。”
姑姑像吊在半空中的无身妖怪一般扭过头来，凶狠地瞪着陈零，眼神似乎要吞人。那一刻，袁纯觉得陈零不是她亲生的，而是垃圾桶里捡来的，用来填补空虚和养老的吉祥物。
袁纯对旁边的袁盛小声说：“姑姑不喜欢陈零啊，对她态度太恶劣了。”
袁盛道：“你不必可怜她，她喜欢俞一初，所以才处处帮他。”
喜欢……
袁纯抓住这个滚烫的字眼。她可真迟钝。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酸酸的。
俞一初瞥了眼倾斜的木桌，心想这巨响大概就是木桌后腿断掉传来的声音，可是后腿为什么会突然断掉呢？
“是谁第一个赶来老爷子卧室的？”
三叔叹了口气，道：“是我，和二哥一起来的，妹妹随后。”
俞一初道：“在此之前，你们在做什么？”
二叔道：“各自在各自的卧室里。”
也就是说，每个人都不知道对方在做些什么。袁纯头疼了，除了陈零看起来非常无害以外，甚至于袁盛，她也不能确定，他表现得如此抗拒俞一初调查，是不是心里有别的算盘。
俞一初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心里已然对凶手是谁有了数。
他道：“袁纯女士，我要跟你单独谈谈。”
袁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俞一初：“你记不记得，只有你自己知道。”
袁纯：“……”
俞一初道：“还烦请其他几位先回自己房间休息一会儿。”
众人虽心有不满，但依然听话地撤了。袁盛走前，拼命冲着袁纯挤眉弄眼，她回了个“臣做不到啊”的苦瓜表情。
别指望我了，我一无所知。
俞一初指着爷爷的裤子内侧的一块泛黄的斑渍说：“袁纯女士，你闻闻这块污渍是什么味道？”
那块斑渍的位置相当尴尬，袁纯心想，凑上去闻到的恐怕不止污渍的味道。
袁纯努力平复着她的心情，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没有闻人的癖好。”
俞一初道：“你若不肯，那我把这块污渍剪下来给你闻闻。”
袁纯怔住了，她没想到俞一初竟然提出如此非人的要求。更要命的是，这么变态的话语，从俞一初的嘴里说出来，毫无违和感。
“……我闻。”
袁纯强掩着内心的不快，凑上去，竟然闻到了一股扑鼻的……尿骚味？！
“这是怎么回事？人死前会大小便失禁？”
“不是。你爷爷可能是近期身体素质下滑得太厉害，大概率他有什么比较严重的病，才会导致大小便失禁。”
袁纯默然。这世间，能让老年人大小便失禁的病症没有多少，阿尔兹海默症便是最普遍的之一。
而爷爷必然对此有所察觉，至少在神智仍清醒时，便已想好了一切后事。
包括遗嘱。
“我不太清楚爷爷之前有什么病，这个你最好问问陈零，她会愿意跟你说实话的。”
俞一初垂下眼，“我相信，陈零也不知道。”
袁纯：“为什么？”
俞一初道：“他们完全是一副不知道老爷子有病的样子，仍在考虑争家产的事，以及不要让我发现凶手，家丑不可外扬。”
袁纯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们的想法，在这个聪明到极致的侦探面前，一览无余。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爷爷得了病，以这个家互相不信任的关系，爷爷确实不会轻易告诉别人，至少不会跟姑姑、二叔和三叔讲。
俞一初道：“我听闻，老爷子是最不喜欢给他人添麻烦的。”
他是在暗示，爷爷是自杀的？可是，他刚刚不是肯定地说，是他杀吗？
袁纯道：“你叫我留下来，就是想说这个吗？”
俞一初道：“我要麻烦您一件事。”
袁纯道：“什么？”
俞一初道：“找出遗嘱。”
袁纯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能找得到遗嘱，找到以后还会交给你？”
俞一初淡漠地微微一笑，道：“因为我直觉，你是个好人，一个聪明的好人。”
袁纯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她回去后，首先对自己的卧室一阵翻江倒海，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自己的床垫下方找到了遗嘱。
本人袁城，立下遗嘱，所有遗产将平均分给孙子袁恒、孙子袁盛、孙女袁纯和外孙女陈零，且此遗产不得赠与他们的父母或其他任何人。
袁纯愣住，一是因为这个遗嘱在自己房间找到，二是因为所有遗产都与爷爷的亲生儿女无关，而是隔代继承。
说明，爷爷已经认为他的儿女无药可救了。
这样的人，爷爷不会让他们养老，也不会任由病情恶化下去，让他们从中作梗，争夺家产。
所以，俞一初暗示得对，爷爷的死，是他有意而为之。
而这个动作，又需要他人帮忙完成，造成意外的假象。
这个“他人”，不是年纪太小的袁盛，更不会是生性懦弱胆怯的陈零。
排除所有可能性后，只剩下了她自己和袁恒。
答案已经很鲜明了。
“难道……凶手是我？”
话音刚落，袁纯眼前忽现一道刺眼的白光，她忍不住眯起眼睛，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她在公交车上醒来。
司机摇了摇她的肩膀，“小姑娘，你坐过站了，现在已经到终点站了。”
袁纯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下了车，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来了所有。
“我……我活下来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很快？难度比那个什么《谁是凶手》副本，小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邓西哲你还在？俞一初呢？”
“他当然，无了。”
袁纯声音失控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进入游戏前，开启了死神的执行任务状态，所以在游戏中，仍然记得救你出来的任务，于是他提点了你正确答案，自己交了错误答案……”
“这不是作弊吗？难道不是不被允许的吗？你们怎么能任由他……！”
邓西哲道：“这不是很好吗？至少，你活下来了啊，本来你几乎没有胜算的可能。”
“可是我不想。既然他把活下来的名额让给了我，那我也有资格，把名额还给他。”
【系统：你说得对，所以你多了个选项。】
袁纯道：“快说。”
【系统：用你的二十年寿命，换他的一条命，你们俩将于六十岁，同年同月同日死。我相信这是公平的，因为你的母亲，也就是上一任死神李芯，用十年的寿命交换了你们俩重生的机会。】
袁纯道：“你从来没和我说过，我妈换了我一条命。”
【系统：那你现在知道了。】
袁纯低头，脸庞如同淋湿的透明伞，悲喜于一瞬间蒸发殆尽。
“我同意。”
【系统：成交。】
泪水朦胧中，袁纯单薄的后背传递来熟悉的温度。一张有力的手掌紧紧接住她晃动的心脏，那个永远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痒痒地划过袁纯的耳垂：“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