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纯道：“我先去主持人大赛那边签到……”
俞一初道：“我会注意安全。我现在有个订单要处理，就不送你了。”
袁纯欣慰地笑了笑。如果能像上一次俞一初帮她躲避车祸那样，让俞一初躲避开掉河最好，届时袁纯只需要拉住他别拐进河里去，便完成了营救。
但不知怎么的，袁纯有些隐隐的不安，感觉这次的危险不会像上一次那么简单。
袁纯打了辆车，司机师傅跟着车厢里的音乐哼曲，时不时地抬头看下与他额头平齐的后视镜。
“你是主持人大赛第一名的那个姑娘吧。”司机悠哉悠哉地说。
“是。”
“今天去比赛？”
“嗯，对。”
“加油，你可是前途无量啊。不像我家孩子，念了个不起眼的二本大学，现在都找不到工作。”
袁纯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句话，沉默着发呆。
在袁纯刚念初中的时候，那还是个根据家庭住址分配学校的时代，因为地理位置优势，表姐展芸被分配到了一所重点初中，而袁纯则进入了一所不好不坏的初中。
所谓“不好不坏”的意思是，这里的学生想要考上全省最好的高中，那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但成绩如果能稳定在年纪前三，那也有希望。
姑姑知道她和展芸分配的学校时，一改以往抠门的作风，花了不少真金白银宴请奶奶家的亲戚。宴会上姑姑对袁纯寄予厚望：“将来你能考个不起眼的二本大学就不错了，努努力吧。”
袁枚似乎一下子就有了人上人的优越感，好像她女儿已经一只脚迈入了重点大学的门槛，而袁纯，早早地被三振出局了。
袁纯也不生气，微笑着点点头：“二本大学，也是有出路的。一个人的未来，不能用学历定义。”
后面亲戚是怎么打圆场的，袁纯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当时姑姑的脸色很难看。现在回想，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袁纯和袁枚结下了不解之仇。
但袁军听了这话挺急眼，以为袁纯是不准备好好学习了，打算另谋出路，回去声色俱厉地谴责、教育了袁纯一番。
袁纯呵呵：“您看着吧，我给你考个高级高中回来！”
袁军：“净吹牛吧你。”
袁纯气绝。这世界上有个不解之谜，那就是父母往往是最看不起自家小孩的人。
后来一切走得都挺顺，袁纯是个自制力很强的小孩儿，也还算聪明，成绩一直稳定在年纪第一名，最后中考还成功成为了他们学校五年来，唯一一个考上全省最强重点高中的应届生。
“师傅，是不是快到了？”袁纯看着手表，指针离六点只差十分钟了。
“前面堵住了。不知道是什么结婚，还是节日庆典的队伍，搞了个大阵仗，把去电视台的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袁纯绕过座位，脑袋向前探去。前方人头攒动，像巨浪一般此起彼伏，不少人提着笨重的摄像机，在寒风中锲而不舍地向前挤。
马路两侧都是交警和保安，高喊着：“排队，保持距离！”
“司机师傅，就停这儿好了，我自己过去。”
袁纯付了钱，做好了硬挤着穿梭过去的心理准备，在一群要死要活、像鸵鸟一样仰着高贵的头颅的人中间，一边没有气势地喊着“让一下”，一边操着要杀出一条血路的姿势。
“袁纯，是袁纯！”
旁边的男人像一头饥饿的狼搜寻猎物无果后，终于在丛林中发现了一只羊，然后呼叫其他狼群同伴一样兴奋地呐喊着，两眼放光。
瞬间，闪光灯咔咔咔朝她闪过来，袁纯惊愕地捂住胸口。
那是件略微有点性感的抹胸裙，丰满的弧度透着薄纱若隐若现。
袁纯茫然地微张嘴巴，趁着人群朝她涌来，有条路出现了缝隙，她猛地钻了出去，像只敏捷的老鼠。
爬到离门口只差十米的距离的时候，袁纯突然感觉有人拉扯她的裙摆。
大风扇卷头发的力度。
正好，邓西哲背着一个休闲包路过，准备进去登记。
袁纯用尽绳命大喊：“邓西哲！”
邓西哲慵懒地扭过头来，随即喊：“保安先生！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犯罪。”
保安立马围上去，将困陷于人群的袁纯从里面的捞出来，可谓是九死一生。
从人堆里艰难地爬出来后，袁纯心里只有签到这个任务，于是狼狈急切地滚到签到台。
比赛的签到很严格，不仅需要本人签名，还要人脸识别，搞得像高铁安检一样隆重。现在已经超过六点了，袁纯将脸对准摄像头，机器严厉地播报道：“袁纯，迟到八分钟。”
袁纯懵圈地问：“迟到会影响比赛成绩吗？”
邓西哲道：“那倒不会。”
今天邓西哲穿得很随性，简单干净的衬衫和碧空如洗的浅色牛仔裤将他本来清冷惹眼的气质衬了出来，没了以往的乖巧感。
“你应该从车库地下室那边进来的。”邓西哲温柔地微笑着，身上散发着一股薄荷香。
这话提醒了袁纯，待会儿她签完到，就从地下室那边逃出去。
“以前没去过地下室那个口，今天这场面真是把我吓到了。”
除了旅游景点和电视里外，袁纯就没见过这么多的人。
“习惯就好，以后人会越来越多的，这个比赛在全国都出圈了。”邓西哲冷静地说。
袁纯惊讶道：“啊，真的吗？”
一个主持人大赛可以做到这么牛吗？搞不好她的人生就从此起飞了！
袁纯这么美美地想着，剧烈的寒风猛然刮过，将她发热的脑袋一瞬间冷却下来。她还是少做一点一夜成名的白日梦吧，不利于身心健康。
邓西哲道：“因为央视转播了，不怎么上网的中年老人，现在也知道这个比赛了。”
袁纯道：“了不起。台长的梦想要实现了。”
邓西哲道：“趁着这个机会先让自己的梦想实现吧，不然这次的比赛就会成为人生的最高光时刻。”
是啊，参赛的选手，谁也不希望，这次比赛就是人生的巅峰。
袁纯看了下手表，现在已经6点半了！无论俞一初今晚会不会出现，她此刻必须从会场出发，努力赶到江淮河那边。
袁纯道：“我先去准备下，待会儿赛场上见。”
邓西哲微笑着点点头，略带一丝忧愁地小声说：“袁纯，今天你一定要赶上。”
他眼中闪出了泪花，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他弟弟落水的画面，心惊胆颤，悲伤担忧得不能自已。
袁纯找个了僻静的地儿，开始给俞一初打电话。
无人接听。
再打一遍。袁纯焦虑地摁下了拨打键，头皮莫名地发麻，像是某种预兆。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袁纯急慌地从储物柜中拿出她事先备好的救生圈和绳子，然后走地下车库悄悄溜走。她来不及和刘思湘再打招呼，只能在微信上敲刘思湘：“请一定要记得和主持人说换顺序的事情！感谢！”
刘思湘秒回：“说了，放心做你的事情去吧。”
刘思湘：“邓西哲也跟我打过招呼了。”
袁纯：“嗯？”
她一头雾水，但时间容不得她深思这些听起来蹊跷古怪、匪夷所思的事情。
袁纯跑到一个不拥堵的路段打了车，然后焦虑地盯着手机上飞快上升的数字。她事先查过，落水救援的路程时间大概是15分钟，保险起见，她7点联系救援人员比较好。
深夜的马路十分空旷，行人寥寥无几。袁纯反复地查看时间，好像有一万只昆虫在撕咬她，搅得她内心不得安宁。
袁纯心想，如果她这次能够同时救下俞一初，并顺利赶上比赛，她一定每日积德行善，感恩宇宙，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司机师傅，还能再开快点吗？”
“几点之前你要到？”
“7点25，不，7点20分。”
“行。”
刻不容缓，袁纯打电话给救援人员，颤抖着声音：“你好，淮江河有人落水了。”
救援人员的声音老练而沉稳：“收到。我待会儿添加一下你的微信，你把具体的位置发过来。请不要私自下去救人，保证自身的安全。”
司机一听有人落水，加大了油门。袁纯感觉像坐在摩托车一样危险刺激，大脑晕乎得不听使唤。
狂飙了一阵后，司机再猛烈地一刹车：“我看到了！那个落水的小男孩，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袁纯忍受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和下丘脑的盲目down机，一边优雅地干呕着扫了付款码，一边朝江边奔跑得死去活来、一副英勇赴死的模样，丝毫不顾及今日的夜晚有多么冰天雪地，她穿得多么美丽冻人，礼服的裙摆有多么长，长到拖着跑像是后悔结婚，和前男友私奔的新娘。
结果，跑到一半，袁纯扭了脚，双膝直接跪地。她下意识翻了眼裙子，外层的薄纱有轻微的撕裂。
去他的，混蛋！
袁纯抬头，看见了在江里玩命扑腾的俞一初。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游到江的中心，终于抓住了一个看起来小学生年纪的男孩儿，再狠狠地揪着那男生的衣领返回岸边。
俞一初游泳的姿势很有技巧，他是个富有经验的老手，但是10月下旬的江海冰冷得要死，离结冰只有一步之遥，即便是游泳运动健将，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物理攻击。
不出意料地，渐渐，俞一初在江里翻滚出的浪越来越小，体力越来越不支，最后为保证男孩儿能够顺利上岸，他猛地将男生向前推出十几米远，男孩儿还算争气，扒住了岸边的台阶。
“俞一初！”
没有回应。她尖锐的高音回荡起一阵阵的回声。
袁纯想要用力爬起来，却发现小腿痛得不行，使不上劲。身体好像被寒冷封印了力量，想动也只能干着急。
突然间，袁纯感到她的手淋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她无意识掉落的泪滴，顷刻间消散成冰，透着隐隐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