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后园,周瑜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观望吴太夫人的瞬变之色,他几乎可以确定,这盒珠宝的用途正是如他所想。太夫人既不知宜“弟”便是主公深爱的那个女子,那么,在交付这盒珠宝的时候,一定还说了让她倍觉压力的言语,这些,会不会便是宜“弟”突然离开的根源呢?而主公突患重疾,想必与宜“弟”的离开更是有着直接的关系。思索至此,周瑜不觉加快了脚步,向孙权的寝舍走去。
昏迷晨醒,刚刚饮下药汤的孙权见到周瑜前来探望,心内微暖,急忙招呼,“公瑾来了,快些看座。”
小红和小明子将棉面软椅抬至近前,周瑜落座,感觉甚为舒适,猜料这椅子必是潘梦宜之作,微微一笑,轻声言道:“主公,这软椅恐怕又是宜弟的设创吧?不知宜弟和希公子何时归来,臣还真是有些想念了呢!”言罢,凝眸视向孙权。
面色虚惨的孙权闻他之言,目光顿时黯然,睫毛半掩,苦笑轻浅若无,“应该……快回来了。”
周瑜心中微痛,主公思念宜“弟”甚重,若长此下去,身体必难承受,“主公,东吴之事还有不少需您亲自处理,您身为少主,众人都在拭目待观,您可一定要加倍保重啊!”
凿凿之声令孙权心头一震,抬起乌眸看向周瑜。他是特意来提醒自己的?!
周瑜见他已经思虑,眸光轻闪淡淡一笑,又继续言道:“若是宜弟归来见您如此,怕是又要落泪了,呵呵……”
孙权心底一惊,周瑜单将宜儿的担忧捡出而语,似乎弦外有音。难道,他察觉出了什么吗?还是,自己太过敏感而多疑了呢?抬眼看去,周瑜一脸暖笑,实在看不出任何异样。孙权只得随之转笑,无奈言道:“是啊,宜儿身为……男子,最大的弱点就是爱流眼泪,呵呵……”强撑的笑意,令观者心碎不已。
周瑜暗叹,只得佯装不觉,继续慰言,“无论如何,主公尽快养好身子才是,免得我等担忧啊。”
孙权点了点头,“多谢公瑾关切。”
周瑜颔首示谦,复又叮嘱保重,才抱拳拜别而去。
孙权浅笑起身,小送两步,望着周瑜别去的背影,不禁疑惑。这个公瑾,今日到底因何而来呢?
“权儿……哎呀,你的脸色怎的依然如此之差,是不是生病了?”吴太夫人携孙尚香同来前府询问潘梦宜的情况,却见到此时的孙权血色全无,不禁吃了一惊,担忧之心骤然悬起。
“啊,母亲?你们怎么来了?”孙权显然没有料到太夫人会突来前府,想到自己面染恙色,不禁心内微慌。
“快,快来坐下。”吴太夫人拉起孙权的手坐到榻上,边抚着他的脸庞边焦急轻问:“不要瞒着母亲,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孙权无奈,点了点头,缓声言道:“母亲勿忧,小恙罢了,已服过药,好多了。”
吴太夫人不知他所言真伪,忽然想到宜儿让周瑜代转的“任务已完成”,不由心内一动,权儿必是寻不到那“山林女子”才患病在身的吧?想到这里,她小心试探道:“权儿,你言战罢便会带那名女子前来见我,不知是否定好了日期呢?”
痛,突袭胸腑,孙权伸手强强捂按,紧皱英眉,语不能言。
果然如此!吴太夫人又喜又忧,忙顺抚着孙权的胸口故意问道:“怎么了?难道是……那女子出了什么状况吗?”哎,就让他痛这一次吧,痛过了,就会好的!吴太夫人心疼地坚持着。
“是,母亲,我暂时……未能联络到她,给我些时间好吗?”孙权勉强发言。
“好,母亲依你。不过,山林女子居无定所,若是离开了东吴,恐怕就难寻了!”吴太夫人小心翼翼地宽慰着。给他些时间,理所应当。
孙权不语,默然承痛。你会离开东吴吗?宜儿!
吴太夫人转头望向小明子和小红,沉声命令,“一定要像宜儿那般,尽心尽力地照顾好你们的主子!”
“是!”二人清脆应命。
站在一侧的孙尚香并未忘记此来的目的,见母亲提及潘梦宜,便顺势接下,上前轻声问道:“对了二哥,宜哥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快了。”孙权声痛至颤,低语敷衍。为什么,为什么今天所来的每一个人,都要揭扯他最痛的那道伤疤,然后,还毫无顾忌地在上面洒下雪色的晶体。
“权儿,稍时我会命人送来补汤,你好生调养,别让为娘担心啊。”吴太夫人柔声言罢,掏出绢帕,将眼角的泪轻轻拭去。母子连心,他痛,她又怎能不痛,但人生就是这般,有些疼痛,必须要承受才行。
吴太夫人一行缓步离去,寝舍终于恢复了安静。
孙权凄哀长叹,望了望卧房,稍作犹豫,才略带蹒跚地走了进去。
宜儿独有的淡淡香气,瞬时萦绕在他的周围,那么温暖,却又那么残忍。走至床边,孙权轻抚被褥,然后慢慢躺倒,枕边一只锦盒,毫不躲避地跃入了他的视线。慢慢开启,华美而圆润的夜明珠展于眼前。呵!孙权苦笑轻抚,这是他送给宜儿的,宜儿曾说,只要是他送的,她就喜欢。然而如今,这颗夜明珠也被遗留在了这里,像他一样,被无情地抛弃了。
宜儿,告诉我,要如何才能忘了你?!孙权蜷缩在床上,空寂的寝舍,只闻他轻轻地抽泣。陷入伤痛泥沼的他,在挣扎中不断地坠沉着,最终悲泣疲累,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