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一只一只飞回府邸,孙权不厌其烦地将鸽腿上绑缚的锦笺一一抽出查看。但,执著地期待换来的是不断的失望。每封短笺,皆是他寄出的手笔,如去而归,并没能带回宜儿的一文半墨。
幽痛长叹,孙权仰躺在榻,双臂无力摊开,痴怔地望着虚空,灵魂,好似已从体内离失了一般。
突然,一阵翅膀的拍打声清脆入耳。孙权眸光聚拢,倏然起身。
又是一只归来的白鸽!
会有回信吗?会吗?孙权的手难抑地轻颤着,将木管内的锦笺小心抽出,轻慎展开。
锦笺上,墨字密布,却,仍然是他自己的笔迹。呵!酸楚涌喉,孙权再次苦笑,再次失望摇首,再次如前般数次,将锦笺举至灯火前,欲焚烧而毁。突然,透着火光,他发现,此锦笺的背面竟似还有墨字!
心中慌慌一颤,孙权忙将边缘已燃的锦笺拿离灯火。不顾火苗的炙烫,伸手迅速将火握捻而熄,紧张地将笺翻过查看。
一行娟秀而熟悉的字迹令他的双眸顿时模糊不堪,是宜儿,是宜儿的字迹!孙权含泪而笑,幸好,幸好没有燃及墨字。
自己真是太过粗心,竟险些将宜儿的回信烧掉了!庆幸之余,自责狂涌,孙权奋力拭去了蒙在眼前的泪水,笺字终于清晰起来:宜儿一切安好,公子勿念!今日我和希哥便会远离东吴,公子只当宜儿已经回到了千年之后吧,切莫再予写信了。请务必保重,早日完婚!
草草几句,却将孙权放飞的所有希望,狠狠击溃!他发现,自己仍在不甘,不甘心宜儿真的就这样离开了他的身边。
白鸽未离,停留在案,孙权黯然地怔望着,当初,这只信使带来的皆是爱恋和温情,可如今,带回的唯一,竟也是绝望和冰冷。此刻,他才深深体会,有些时候被蒙骗其中,其实,很幸福,很幸福。
突然,孙权眼前一亮,那是什么?!他发现,雪白的鸽羽内,一抹绿痕若隐若现。
孙权屏住呼吸,轻轻从白鸽的羽毛中将绿痕取出,定睛一看,竟然是——竹叶!
呵!孙权的脸上,瞬时绽开了多日以来,第一抹由衷的笑容。
“小明子,备马!”
“主公,天色已晚,您欲去何处啊?”小明子忧心高悬,手牵马缰小心翼翼地探问。
孙权满面喜悦,并不回言,飞身跨上马背,风一般地奔出了府门。
小明子不由怔在当地,主公近日茶饭不思,郁凝眉间,是何事竟会令他突然由忧转喜、抛郁得欢呢?
怔思之际,又一匹骏马从他的面前飞驰而过。
虎儿?!小明子认清马上之人,才恍然回悟,不禁暗自责恨。这么晚,怎可让主公独自策马出行,自己真是该死!幸亏虎儿心细机警,有他追随,主公安全定是无忧了。
一路狂奔,片刻不停!长发,衣衫,在墨色之中翻飞起伏。孙权的脑中只有两个字,宜儿!
真没料到,宜儿竟会选择竹林为所,那不是与他初次相识,久日共居之地吗?这意味着什么呢?孙权心潮澎湃,波澜万丈。不管怎样,他要见她,只想见她,一定要见到她!
远远追随的虎儿,遥望孙权拼命打马向前,自是丝毫不敢怠慢,却又始终猜度不出,到底何事竟能令主公心急如此!
竹林茅舍近在咫尺,孙权勒马而伫,心脏狂跳欲出。宜儿,求求你,千万不要离去,好吗?
迟疑片刻,翻身下马。早知虎儿一路追随,此刻行至身后,孙权也不作理会,只把马缰向后一递,便独自向茅舍走去。
虎儿接过缰绳,候在原地,一双星眸却警惕地望着主公行去的方向,毫不松懈。
站在茅舍之外,望着微敞的舍门,孙权满腹的期待顿落成空。他们,已经走了吗?
痛惜长叹,颓步跨入舍内。果然,舍内静寂,空无一人。
孙权喉结微动,掌上灯火,对于这个自己再为熟悉不过的居所,细细地四下寻看。
这里,收藏着他与宜儿的欢声笑语,珍藏着他最为美好的回忆,是他一心向往,时刻怀念的专属之地。然而如今,此处,却已经被另一个男子掺扰过了。宜儿为何要带孙希来这里,单单是为了静心疗伤吗?还是,欲借此来覆去她与自己所有的往事呢?
看来,自己已是宜儿想方设法欲在记忆中涂抹掉的人了,此时此刻,却还这般迫切而卑微地来寻她、看她。那即使寻到,看到,又有何意义呢?呵,太可悲了!孙权惨然失笑,凄伤满眸,对自己此时的心境极其心酸而无奈。
反复恋抚着床上的被褥,孙权忽然一振。
这个房间居住的应该是宜儿,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萦绕于此,绝不会错。那么,方才寻看的另一间依然被褥齐全的房内,居住的就应是孙希了。难道……难道他们还未同床,未完婚!
此猜测一出,孙权不由欣喜丛生,虽然他深知这份短暂的欣喜没有任何的道理和意义,但他依然难抑地开心,非常地开心!
寻人不遇,只得跨马回府,孙权与宁静的茅舍背道而驰,越行越远。
东方渐白,江面烟波浩渺,壮阔却迷蒙。孙权伫马痴望,却如何都望不到对岸。无奈垂眸,怅然凄叹,自己若非什么东吴之主,便可就此一叶扁舟放生闲渡,不管春秋几何。即便深爱之人永不可遇,亦能落个自在逍遥,世事无扰……宜儿,你既可与所爱之人携手逍游,那么请答应我,一定要幸福!
骏马狂奔,载着衣发翻飞的男子扬尘而去。无人窥透,那随风而起的尘雾里,滴滴晶亮碎落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