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剑峰顶,大平台上,白玉长剑。
暴雨之中,好冷,好冷,但是余峰觉得,自己的心里更冷。忽然他又笑了,自己哪里有心啊?对啊,我没有心,怎么还能活下来呢?我根本就是个早该死去的人。哎,快了,快了,还有三天,三天以后,我就再也不需要当活死人了。
余峰静静地坐在地上,感受着身后古鞘运起的清心诀,让自己头脑一阵凉意。余峰闭上眼睛,双手按照之前伏枫所教自己的,结起了手印,随着手印结成,一个微小的漩涡在胸前成型。
轰——
红黑色的气流一下子自四肢百骸涌了出来,那些由邪煞之力和残气所汇聚而成的红黑色,即便是古鞘感受到,也是心中泛起一阵寒意。
好可怕的力量!古鞘倒吸一口凉气,手中更加不慢,源源不断地运功,使得清心诀所化出的清气灌入余峰的百会穴。
余峰登时浑身一颤,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但他也能感受到那种极度悸动的煞力,在对抗着这股清气,欲要侵占他的灵魂,而另外一股乳白色的光晕却笼罩在余峰的额头,顽强地坚守着阵地。
“吼——”
夔在哀吼着,它终于感觉到,自己死期将至,它不想死,现在却只能任人宰割.它没有反抗,只有哀伤,很快,它的身体便在邪煞之力和残气的侵蚀之下,消失无踪了,只余下一滴泪,银白色的泪。
余峰伸手接住它,却发现根本接不住,直接滴落在地上,不见了。
余峰只觉得怅然若失,脑海之中开始回放着自己的一生......
儿时的记忆几乎已经完全模糊了,但他依然记得那一刻,当他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暖和的被子,旁边是火堆,一个英俊而成熟的男人,身后背着一柄剑,血红色的长剑。
从此,他有了一个家,他不再是没有人爱的野孩子,不再是只能任人欺负的小乞丐,他有了疼爱他的师傅,有了把他当儿子的父亲,有了会时常看望他带些好玩物给他的龙叔。
可是父亲死了,他下山了,遇见了他想要保护一生的女孩,遇见了想跟他一起的另一个女孩。可是,人生总是存在着无数的变数,曾经他想要保护一生的女孩最终惨死,为了肚里的孩儿甚至灰飞烟灭;那个想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女孩,自己却因为修炼《残天宝录》而兽性大发,深深地伤害了她。
他遇见了三个好兄弟,大哥孟沧魂,二哥林厄,三哥鸿朗,可是,因为他,大哥断了右手,二哥成了废人,最后自己忍痛让他解脱,三哥恨死了自己。
原来,自己已经成了一个不仁不义不信不孝的货色。
余峰好想流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老天,你为何要如此捉弄于我呢?“余峰小子,余峰小子——嗨!醒来!”随着古鞘大喝一声,余峰的思绪猛然被打断,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前辈,我,我,我......”
嘭!
余峰直接倒在了古鞘的怀里,古鞘急忙带着余峰飞身破空而去,径直往无量山而去。在他们都没看到的是,方才余峰无法接住的那一滴银白色的泪水,又重新从地下钻了出来,对着那柄静静伫立的白玉长剑,发出一阵悠悠悲鸣,最后一闪而逝,消失在遥远的东方。
第二天清晨,余峰终于醒转,他的脸上已经完全变成了红黑色,只有一个拇指大的乳白色光晕还顽强地在他的前庭驻守着。床前,一名女子红着眼睛,看余峰终于醒来了,一下子便将他抱住了。
余峰愣了,他知道这是谁,是罗月姮,那个被自己在被残气煞力暂时侵蚀的时候强暴了的女子,那个曾经不知道为何爱上自己的女子。
余峰觉得很奇怪,她不是应该恨我吗?为什么这时候竟然还会来到我的床前,为何还能这么不管不顾地拥抱着自己?看她那红肿的双眼,想必昨夜是哭了一夜吧?余峰现在只有叹息,他叹息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叹息自己无法对她负起责任,叹息自己这悲哀的人生。
他又再度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悲哀了,为什么呢?他也不知道,这两日自己怎么总感觉到哀伤呢?
“罗,罗姑娘,你,你别这样,我,不值得你这样的。”余峰叹着气说。
罗月姮擦了擦眼睛,有些扭捏地说道:“无论如何,你该负责的还得负责,别想跑,你若想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找到。”“我——”余峰尚未来得及说话,只听罗月姮又说了:“古前辈在外面等你,说有事要跟你说。”说完径直就离开了。
余峰唯有苦笑。
女人的心思,真是奇怪,真不知道应该说她愚蠢,还是傻。
抛开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余峰直接出了门,古鞘果然就在门外一棵大树下,他一出房门,古鞘已经扭头过来了。
“你醒了,那就好。”古鞘面无表情,但话语中却透露出一丝关切。余峰走到古鞘面前,躬了躬身,道:“前辈在这里等晚辈,是有何事呢?”
古鞘说道:“看你这般脸色,怕是很快就要抵不过煞力的侵蚀了。”余峰沉默了一下,道:“按照伏枫老前辈所说,从昨日算起,晚辈只剩下三日时间了。也就是说,后天,如无意外,晚辈便会堕入疯魔。”
古鞘叹了口气:“哎,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你这,”话头一顿,古鞘继续说道,“陪我走走,一边走,一边跟我说说,那位伏枫,又是哪位高人,这残道门,又是怎么回事?”余峰点了点头,便一边随着古鞘走着,一边将这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都跟古鞘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啊,我天门负责看护三魂封印,而那残道门则是负责看守七魄封印,只是没想到,当年闹得那么凶的残天剑法,竟然原本是这残道门的武功,只是被残天这厮修改成了这般邪门的功夫。”古鞘摇了摇头,又说,“不过,还真的是有其因必有其果,这两百年前造成翰朝武林人才凋敝的残天,反而埋下了今日解除玉岛之危机的种子,实在是,难分对错啊!”余峰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不错,伏枫老前辈也曾这么说过,这大概便是英雄所见略同吧。”
古鞘笑着摇摇头,说道:“非也,这乃是事实,世人所见,怕也会是一般想法,哪里是什么英雄所见略同呢。不过,这位伏枫门主,倒真的是一代英豪,到了那等层次,天下大可去得,他却甘愿为了这份责任而牺牲自己,实在是可敬啊。”
余峰说道:“不错,尤其是,他不止牺牲了一次,而是两次啊,两百多年前他已经牺牲了自己一次,去困住夔的七魄,两百多年后的今天,他甚至不惜让自己魂飞魄散,去除去这夔的凶魂。”
古鞘望向远方,伸出手指,指着远处,问道:“余峰,你可知道那边,是哪里?”余峰抬头看了看,说道:“日出东方,那这边便当是西边了,西边,那不就是九嶷山的方向了?”古鞘点点头,说道:“不错,那里也是伏枫老友逝去的地方。”余峰微微动容:“前辈是指,残剑峰?”
“不错,昨日你也看见了,在残剑峰上,有一座高塔,还有一座新塚。”
“难道,那座高塔和新塚,是前辈所建?”
“可以这么说吧。”
“这坟,是谁的塚?这塔,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坟,乃是你的结发妻子,欧阳婉清的衣冠冢,这塔,乃是供奉着你父亲余辰骨灰与牌位的长明塔。”
“啊?”余峰浑身都觉得颤抖了,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他的眼眶都热了,眼眶都红了,然而他的眼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前辈是,是说真的?”余峰哽咽了,又是那种悲哀的感觉,他好想哭。
古鞘点了点头,说:“是真的,三个月前我便命令江湖盟建造的,十日前,长明塔刚刚完工。”余峰只觉得悲欢交加,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刚在这时,他们已经到了一个大堂的门口。
“走吧,先进去看看你的兄弟们。”古鞘一手扶着余峰的背后,把他推着走进了大堂之中。
大堂之中堆满了人,余峰认得的,就有无量剑派的清和道长、净尘道长,双星门门主陈薇,五华剑派掌门沈湜,白灵岛白鶄及梅白、林琼二弟子,还有楚天宗宗主徐杉、弟子何天羽以及刚刚跑出来的罗月姮,当然少不了余峰的好友楚牣,断了右臂的孟沧魂和林茹夫妇,憔悴了许多的鸿朗,最重要的,是龙腾月,和欧阳隐。
“龙叔!二叔!”余峰只是礼貌性地向各门派之主行了个礼,便扑通一声跪在了龙腾月和欧阳隐的身前,放声大哭起来。
想起来这两年遭遇的事情,个中心酸滋味,在这一刻完全迸发了出来,余峰那隐隐暗含着红黑色流光的脸,此时此刻并没有流出哪怕一滴眼泪。不是他不想流,而是他没得流啊!
“好孩子,起来,快起来!”龙腾月红着眼睛,急忙弯腰将余峰扶了起来,欧阳隐更是抹着眼泪说道:“余峰,古前辈已经把事情都跟大家说了,若不是你与古前辈和伏枫前辈,怕我们都没有命在这里与你说话了。”
“我,我——”余峰哽咽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忽而——
“牙~牙~牙——”
是婴儿的啼哭声,余峰一个激灵,“是,是我的孩子吗?”
林茹和罗月姮一人抱着一个婴儿,到了余峰身前,两个孩子竟然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就是不愿意停下来,只不过以余峰的功力,当然能听得出来,两个孩子其实都是先天中气不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