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申短暂的惊讶过后,缓缓将袖箭收了回去,正视起李云琰来。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躲在葛氏的怀里,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娇气又金贵,顾申那时候就只有一个想法,这姑娘不是自己娶得起的。
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那双眼里好像没有一点光,只剩下死水般的漠然。
“你我本有婚约,我娶你原是分内应当。只不过我很好奇,你会怎么帮我,又以什么要求我予你助力呢?”
顾申觉得有些荒谬得可笑,不出意外,他原本就是要娶李云琰的,但也只是娶回去放在家里。不过,这小姑娘是想借自己的手,得到些好处了?
李云琰一双眸子清凌凌地看着他,兀自一笑,“王爷,您要是这么说,我就不得不问问了。您背负着元璟二字,想必定然觉得,身有千斤担吧?难道,您就不想为自己的父王平了当年的冤屈?”
顾申瞳孔猛地一缩,心中疯狂地叫嚣起来。
她的这话,难道是知道当年的事!
手中的袖箭再次蠢蠢欲动——
“姑娘,您睡下了吗?”
就在此时,一道细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门吱呀的响声。
来人是李云琰的贴身侍婢,流光馆的一等丫鬟,乞巧。
顾申想要从窗口逃出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李云琰的眸子暗了暗,起身一把抓住顾申的手臂,把他向自己这边拽了过来,两人温热的气息有了一瞬间的交汇。
而没等顾申有什么旖旎心思,一瞬间就明白了李云琰的意思,直接躲进了李云琰身后那张酸枝木大床之上,借着床榻之上重重的帷幔,挡住了身形。
乞巧进入李云琰的卧房,只看到了帷幔轻轻摇晃。
“什么事?”李云琰平静地看着乞巧,将蜡烛点亮,屋内登时亮了起来。
乞巧错愕地看了李云琰一眼,似乎是有些不解她的冷淡,还有方才为什么不点灯:“姑娘还没睡下?”
李云琰掌着灯坐到了软榻上,丝毫没有因为屋内还藏着一个人而觉得心慌,反而愈加气定神闲地看着乞巧,“我在问你话,怎么你反倒问起我了?”
屏气凝神藏在人家床上的顾申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丫头,遇事倒是冷静得很。
听她说着话,顾申感觉到鼻间萦绕着一股极清幽的冷香,似乎是某种香料,从李云琰的卧榻之上散发而出。
闻着那股香味,不知道怎么的,顾申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看看自己还踩着人家干净的褥子,顾申更加觉得脸热。
“不是的姑娘,奴婢只是担心姑娘,今天耽搁了那么久,已经这个时辰了,您还是早睡为好。”乞巧谄笑着,就要上前去掀李云琰的床铺。
感受到那丫鬟要靠近,顾申浑身都紧绷起来,左手摸向了小腿上藏着的匕首,准备那人靠近就一刀封喉。
然而下一刻,只听李云琰淡笑着道:“乞巧,你今儿没有安排丫鬟守夜,做什么去了?”
乞巧肉眼可见得慌了一下,目光闪烁着,有几分求饶的意味,“今儿,今儿是奴婢疏忽了,看您睡得香甜,以为不会醒来,所以没有让小丫头来守夜。”
“是吗?”李云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起身揪了一朵栀子花,放在鼻间轻轻嗅了一下,上头迷魂香的味道几乎没有了,已经散去,见乞巧的表情越来越紧张,李云琰将花扔在了地上,语气冷漠了不少,“让人把花都给我扔了,我去暖阁睡,乞巧,你现在去跪在院中,好好反省此事,作为一个大丫鬟,疏忽至此,实为不该。”
语罢,李云琰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出去了。
来到暖阁,李云琰放下灯,缓缓合了合眼。
她当然不是为着守夜这件事罚乞巧的,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顺便也能支开她,让顾申离开。
罚她的原因······
李云琰睁开眼,里头闪过一丝阴霾。
前世的时候,乞巧勾结沈氏和李云瑾,今天的栀子花,恐怕也少不了乞巧的手笔。
乞巧就是沈氏放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眼线,后来她被顾昶和李云瑾迫害,乞巧顺理成章地踩了她一脚。
眼下这个人是不能留着了,但也得徐徐图之,否则处理了乞巧,恐怕沈氏还是会想别的办法,再塞一个人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窗外的微风吹进来,李云琰凝眸看向外面的夜色,靠近了床榻,低声道:“殿下。”
帘子被人缓缓撩开,顾申的面具在黑暗中也格外的亮眼,李云琰勾唇轻笑,“委屈殿下了。”
看着面前小姑娘这狡黠的笑容,顾申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从床上下来,声音低沉的道:“本王倒是不委屈,只是李大小姐所为实在不像一个大家小姐。”
“哦?”李云琰挑了挑眉,“难道要我大声喊有贼人在此,殿下才觉得满意,觉得我像大家小姐了?”
顾申轻哼了一声,他下意识的觉得,李云琰一定不会喊出声来。
“殿下,方才我的提议,您到底怎么想?”李云琰眉眼笑的弯弯,“这可是个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她的话让顾申简直不忍继续听下去,没忍住低声喝道:“什么买卖?你一个高门千金,怎么能说出如此市井之言来?”
看着顾申的反应,李云琰忍不住勾了勾嘴唇,眼底划过思量。
他一时不接受不要紧,反正她有的是办法,让他跟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殿下莫恼,我也不要求殿下一定要现在就答应,毕竟我与殿下也算是长大后头一次见面。”李云琰轻轻的笑,“殿下若是想好了,随时来找我就是。”
顾申瞥了她一眼,不发一言,半晌后翻身从窗子出去,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收拾了被顾申踩过的床铺,李云琰宽衣上床,一夜未眠,天蒙蒙亮的时候,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丫鬟春分。
李云琰正闭目养神,春分微微掀开一点帷幔,轻声道:“姑娘,到时辰起床了。”
睁开眼,李云琰坐起了身,见春分欲言又止,仿佛想说什么。
她没有理会,只是穿鞋来到了软榻边,向外望了一眼。
乞巧还跪在院子当中,面色已经发白,一张娇俏的面孔此时看起来无比的憔悴,整个人软软的跪坐在地上。
李云琰回首,看向春分,见她面色不忍,挑了挑眉:“想求情?”
她坐下身,只听春分犹豫道:“昨日我们几个都睡了过去,原都以为姑娘是不会醒来了,谁知道半夜出了那样一桩事,也不全是乞巧姐姐的错。”
春分这丫头,是葛氏陪嫁,严妈妈的姑娘,也是最忠心于她的。
李云琰永远都忘不了,前世的时候顾昶要送她去牢狱之中囚禁,春分抵死相求,最终被顾昶一怒之下扔了出去,活活打死在五皇子府门前。
过往的一幕幕涌上心头,李云琰眼底的阴霾也越发的重,她垂下眼,淡淡道:“不碍事,让她长个记性,谁让她是一等丫鬟,若不重罚她,以后怎么管理院内的小丫头?”
眼下,还不是将乞巧身份告知春分的时机。
春分愣了愣,没有多疑,一边招呼捧着水盆毛巾的小丫头过来给李云琰盥面洗漱,一边柔声道:“那姑娘快些洗漱用膳为好,今儿府里还有人来拜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