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琰在嘉和居一直待到丑时初,等葛氏睡着了才出门踱步到廊下,春分在旁边陪侍,低声道:“姑娘若是不放心,奴婢和严妈妈在此处看着太太,您早些回去睡。”
月色越发朦胧,李云琰微笑,“不碍事。明日要下雨了,我在此处看着给母亲准备些祛湿的草药香包,明日白天再睡也使得。”
说着她眼睫微颤,“而且,能不能睡还不一定呢。”
若是今晚李琪投鼠忌器什么都不做,大家彼此安稳,可若是他胆大包天,依旧选择对自己下手的话,她也只能······
李云琰眼睫低垂,藏起了眼底深处的一点不安和愧疚。
那八宝攒心壶是她前世在宫廷中见识过的东西,她能防得了李琪一次,不代表此次都能防住,李琪从沈家回来,她还不清楚李琪的后手,若是真的有什么灾祸,那留在屋中的霜降······
再抬眼时,李云琰神色平淡,“去拿一床被子吧,我今晚在正屋的软榻上休息片刻就是了。寅时叫我起床,为母亲制作香包。”
一夜不得眠,李云琰寅时初同春分和严妈妈一起给葛氏做香包,直至天光微亮,下起了小雨。
“缝几个青竹面儿的,给父亲送去。”李云琰放到一旁,“再做几个紫薇花样的,给二妹妹——”
“不好了!不好了!”
突然,一声惊叫划破了原本安详的气氛。
严妈妈惊得一抬头,忙出去看,只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连伞都没打,一张脸煞白,“不好了,不好了姑娘!”
李云琰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心中冷笑。
她缓缓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有魔力般,瞬间就让那惊慌失措地丫鬟噤了声,李云琰缓缓站起身,同严妈妈一起和那丫鬟出了正屋,来到廊下。
“母亲还睡着,你大呼小叫得做什么?”李云琰见是正屋中伺候茶水的三等小丫头红绡,语气微冷,“何事?”
红绡慌的话都说不完整,惊惧的道:“大,大姑娘,积珍阁出事了。三姑娘一早上醒来心疾发作,请了许多郎中都不管用。说,说······”
严妈妈厉声道:“说什么?不要支支吾吾!”
红绡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说是三姑娘不光是心疾之症,而是中邪之兆!”
李云琰慢慢睁大了眼睛,瞧着红绡半晌,突然轻笑出声。
李琪和沈氏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
严妈妈见状,还以为李云琰吓得怔住了,忙道:“姑娘,您别慌,许是三姐儿的心症难医棘手,不一定是什么鬼神之说。您要是害怕,老奴去前院顶着!”
春分也脸色微白,却也知道等着严妈妈的吩咐。
严妈妈安排小丫鬟带李云琰下去休息,李云琰挥手制止,淡淡道:“严妈妈,您和春分在嘉和居看好母亲,不许任何人进出,知道了吗?”
看着李云琰肃然的面色,严妈妈怔怔地道:“好。”
春分却急了,“姑娘,您——”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李云琰的表情给吓得噎了回去。
李云琰目光微冷的看了她一会儿,敛衽对着严妈妈行礼,严妈妈忙上前扶住了她,惊惶道:“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深谢妈妈了。”李云琰说完,拿了廊下的伞快步走了。
严妈妈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送走了红绡,关了门让院中的丫鬟婆子都待好,不准出去一个。
李云琰来到正院,走到门口就见丫鬟仆妇堵了一整个院子,皆向内张望。
她缓缓靠近,发觉了地下人都自发给李云琰让开了一条路,李云琰进了正院,还没进去,就听到屋内沈氏的哭嚎,在雨声之间显得更加凄惨。
“老爷!你可一定要为我瑾儿寻一个公道啊!”
李云琰缓步踏入,一时间屋内人都看向了她。
李奎满面黑沉,一言不发,李琪似乎面有戚戚,低声道:“琰妹妹来了,去抱厦看看瑾儿吧。”
李云琰挑明,良久后点头,去了抱厦。
只见李云瑾此时就在抱厦的软榻上躺着,面如金纸,嘴唇绛紫,看起来像是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李云琰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这沈氏和李琪是豁出去了,要用李云瑾的半条命来坑害自己啊。
若是真的,她倒要看看是何方“小鬼”在作祟了。
从抱厦出来,李云琰面带哀伤,眼底盈满了泪水,“三妹妹的心疾一直未愈,实在是让我担忧。父亲,您在宫中行走,深受圣宠,不如请旨让太医前来为妹妹诊治,或许宫中太医医术高超,能让妹妹的心疾,缓解些许呢。”
“云瑾的状况已经稳定了,心疾之症不是重点。”李琪的面上多了几分愤恨,“方才那大夫说什么,是鬼祟作乱,实在是胡言乱语!父亲,琰儿妹妹说得没错,不如请太医——”
“什么太医!”沈氏打断了李琪的话,一张姣美的脸此时泪水纵横,梨花带雨,哭得几乎要死过去,“瑾儿的病虽说棘手,但是经年养尊处优下来,已经稳定了病情。她今晨突然发作已经是十分不对劲,且发病的时候状如疯癫,妾身为着瑾儿的心症忧心了十几年,怎么会不知道她发病时是什么样子!”
沈氏哀啼一声,上前跪着趴在了李奎的膝头,“老爷,那大夫的话若是真的,瑾儿焉有命在啊!”
李云琰一言不发,看着这母子俩的一举一动。
李琪长叹一声,哀切地看向李奎,“父亲,我阿娘这是伤心坏了,要不然请个方士看看,也好让她放心。”
李奎眉头紧皱,向来儒雅随和的面容多了几分不耐,“病情若是稳定,还请什么方士的话,让人知道岂不是笑话咱们家?竟信那等江湖术士。”
李云琰眼底的笑意很淡,好整以暇地看着李琪。
李奎是满腹经纶,读了一肚子孔孟之道的书生出身,他想让李奎信一个方士的话,恐怕是难上加难。
她倒要看看,这母子俩的戏要怎么唱下去。
“父亲,孩儿在金陵沈家的时候偶然听说一件事,有一个妇人和瑾儿的状况相似,那家人请了一位方士,不消片刻那妇人便恢复了正常。”李琪顿了顿,恳切地说着,“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圣人先师是不语,不是不信啊!”
李奎面色微动,半晌都没说话。
李琪看向李云琰,眼底的恶毒满得几乎要藏不住了,语气却是平常,似乎只是在求她帮忙说项,“妹妹说是不是?”
李云琰端丽的面容上神情淡淡,心中冷笑。
这个李琪真是算无遗策。
自己若是不赞同,到时候他们总会请了方士来,到时候自己就是一个心虚之名,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
倒是想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李云琰沉吟片刻,缓缓道:“父亲,大哥说得极是。咱们家不也有祭祖祭祀之事吗?鬼神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她目光真诚,澄澈得毫无半点藏私一般,“而且妹妹昨日在公主府冒犯了,或许就是公主府的镇宅之灵被妹妹冲撞了,这也说不准,还是请个术士好好看看吧。”
说着,李云琰还主动掏出自己的李府令牌,交给了一旁的小丫鬟,殷切道:“去,快去最近的三清道庙里请了道士来。”
安排完了,李云琰还安抚李琪,“哥哥别急,待人来了,就一切真相大白了。”
李琪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得微微有些不想让那小丫头去了。
这李云琰怎么这么淡定,甚至还主动让人去请道士?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转了片刻,很快让李琪给压了下去。
任她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未卜先知!这事来得又快又急,她根本没时间处置!
而且那离李府最近的三清道庙里,今日在的那位道士,已经让他买通,就算不是他自己的人过去,那道士只要看到是李府的牌子,一样会过来,演上一出好戏!
李琪将心绪平复,换作一副感激的模样,“琰妹妹持家有道,我这做大哥的得替瑾儿谢谢你!”
李云琰笑着眯了眼,“一家子兄妹,说这个做什么。”
小丫鬟去的空当,沈氏去了抱厦,时不时有着凄凄哭声传出来,李云琰稳坐左侧首位木椅,目光淡淡。
不多时,那小丫鬟领着一个深蓝道袍的男子回来了。
那道士看起来仙风道骨,清瘦的脸上神情倨傲,倒颇有几分仙人飘飘的味道,单手背后,执一桃木剑,一手拢于袖中,微微躬身,“山人三清观内太清真人座下长风,见过李府大人。”
“道长客气。”李奎见状起身,颇为礼遇眼前这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长风道士,“劳烦道长,帮我家中——”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那长风侧身,直直地朝着李云琰走去,面上多了几分迟疑和惊讶,直至走到李云琰面前,顿住脚步严肃地看着她。
李云琰和长风对视,表情淡然,未置一词。
“这位小姐。”长风看了李云琰许久,单手置于胸前躬身,“你残害亲妹身上将要背负杀孽,贫道劝你,早些收手为妙,回头是岸啊!”
说完,长风转身就要走。
“站住!”李琪突然暴喝一声,快步上前抓住了长风的肩膀,怒目看他,痛声道:“你这老道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说是琰儿害了云瑾?”
长风不满的一蹙眉,甩开了李琪的手,“这位公子好生奇怪,你说的是谁?若是这座上的姑娘害了什么人,的确如此。你又为何如此激动?”
李琪好像不可置信一般,惊疑不定的看向李云琰,李云琰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转过头,看向李奎,演得天衣无缝,端的是一副兄长不敢置信家中妹妹相残,“怎么,怎么可能呢父亲!”
李奎也震惊地看向李云琰,那长风见状不对,顿足若有所思地道:“此事有趣。”
李云琰对上李奎的目光,勾唇笑了。
“那道长说得没错,的确有趣。父亲,您信他的吗?”
李奎惊怒不定,死死地盯着李云琰,“云琰,这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