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飘落在温年脸上,她感觉那像是血一样黏稠的液体,糊住的不止她的脸,还有她的心。
许是察觉到她的异样。
秦让把手穿过她的腰间,搂着她往里走。
人拉到了停尸间里,医院在做后事准备。
程如仪是海港人,她死也得必定是回海港去的。
“晏生,你姐姐她这辈子最爱漂亮,找些好点的人,风风光光的把她带回海港下葬,程家那边我会去跟你爸说的……”
董暖跟程晏生出来时,正好跟门口的温年迎面相遇。
秦让站在她稍微往后一点。
就这么一点距离,董暖几乎是一瞬间,冲撞上来,面目憎恨的给了温年一个巴掌,狠狠打在她左侧脸上。
“伯母,您这是干什么?”
秦让特别急促,一把护住温年,生怕对面再次攻击人。
“妈……”
刚经历过程如仪过世的打击,程晏生情绪一时间没缓过来,他慢了一步,才去拉董暖,把人拽开了些。
先前董暖一声不哭。
这一刻,整个人犹如悲伤破防崩溃,泪如雨下,泪水顺着她的脸往下滑,一颗颗掉在地上:“你来干什么?”
董暖面目锃恨的看着她:“你哪来的脸来这,你这个害人精。”
那哭声,惨痛到了心底里。
温年当然懂,那是母亲最悲痛的时刻,跟当年落掉那个孩子时的她,一模一样。
这种时刻,要说是报仇的快感,那是真没良心了。
实际上,她也确实没有任何快感,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温年没拿起过刀,没有任何利器,程如仪却因为她而死。
程晏生眼睛红得不比董暖轻,他看向秦让:“秦让,你先带她出去,有什么事情,待会等我办完事再聊。”
“年年,走吧!”
温年满眼疼痛,她走不开,是秦让牵着她走的。
感觉自己似个提线木偶,给他拎到了一边去。
她左侧脸火辣辣的泛起疼,这会儿是后知后觉。
一滴泪,猝然坠落下来,掉在温年掐着大腿的手背上,她没来得及抬起胳膊,秦让先她一步,用衬衣袖口替她擦拭。
“年年,这不是你的错。”
大道理她都懂,程如仪的死,在于她自身情绪上的无法控制,导致病情加重,主要责任不全在她。
但是……这一切的根源,是因她而起。
如果不是她强行要求程晏生,把程如仪送到东城这种地方。
程如仪可能还在海港医院,过着那种一眼望到头,但也不会寻短见的日子。
她不会再起太大的波澜,可也不会死。
刚才在门口,程晏生一眼都没看过她,哪怕是提及她时,都只是跟秦让轻浅的打了声交道,他是真伤了心吧!
秦让心疼得去抱住她。
手背摁在她头顶,揉了揉:“实在过意不去,咱们以后不住海港。”
温年一直不开口说话,低泣声有些塞住了鼻腔,发出那种嗡嗡的响动来。
秦让又捏着袖子,给她擤鼻涕。
程晏生那边结束得快,董暖被暂时安排进了病房输液,她情绪激烈,导致昏迷不醒,搞定一切,他匆匆赶过来。
两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女人头斜靠着男人,情景无比般配。
程如仪的死,倒也让程晏生对温年的固执,减却几分。
再看到这般场景时,他没有以往的那种撕心裂肺。
“年年。”
温年窝在他肩头,有些要睡过去的迹象,秦让轻抚了下她的脸,温声说:“你先进去跟他聊,我在外边等你。”
她点点头,也没主动去看身侧的程晏生,撑着他肩膀站起身来。
她腿麻得厉害,差点一个崴脚摔下去。
秦让稳住她:“小心点。”
程晏生走到斜对门,拉开了休息室的门。
他全程一字不发,甚至连目光都没停留在她身上。
两个人之间,清远疏离得,仿佛就只是路边初次相见的陌路人。
休息室挺宽阔的,里边有专门的私人陈设,还有电视机,沙发跟一些柜子行头,总之基本上能想到的日常用品皆全。
一看就知道是程晏生长期定下的私人房间。
温年眼睛红肿,大致的扫看了一圈。
她进门后,把门落了锁。
程晏生拉开窗户,屋外还下着绵绵雨,把落地窗的窗户打得水滋滋的,天气灰沉,倒显得这屋子里有些陈旧了。
他坐回到沙发椅中,唇角一直压得很低。
摸了一支烟,衔在嘴上,点燃深吸一口,程晏生轻声说:“谢谢你能过来走一趟。”
他口吻冷淡。
却又不似以往对她掌控时的那种冷,只是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交流。
“什么时候的事?”
这是温年进医院以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多少带了一些沉稳理性。
“这些不重要了。”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海港?”
程晏生掸了掸指间的烟,他手指修长,每一节都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特别精致,甲片颜色是健康的粉红色。
温年的视线不知道落在哪,就一直盯着他抽烟的手指在看。
看得都有些出神了。
程晏生才再度张开嘴,说了一句:“温年,你来这,就是为了打听这些的吗?”
“当然不是。”
他的心情压抑,导致他的脸,看上去也没那么清爽锋利了,比起平时,多了许多的疲惫跟沧桑,胡茬冒得又青又粗。
程晏生没有表情:“她的死,没人会怪你,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自责,刚才我妈打你的事,我替她跟你道个歉。”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温年从不屑于解释。
唯独这一次,她本能的想解释,怎么都找不到解释的话来。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般的寂静无声。
温年提了提胸口郁结的那股气息,她张合好几下嘴,最终落下一声:“程晏生,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
一直都是他问她,恨不恨他。
这次角色互换,换成了她来问这句话。
温年看到,程晏生端着烟的手指,止不住的在轻微颤抖,颤动得烟头的烟灰,不尽往下坠落,落在他深黑色的西装裤子上。
他下意识的动作,伸手去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