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镇以前并不叫馒头镇。
有一个很是豪气的名字,宝繁镇。
那时候的馒头镇,真的很繁华,很热闹,很兴旺。
可是,因为某一次妖怪的来袭,所有留在镇子上的男人,都被妖怪强行掳走了。
秦三言抱着江安走进馒头镇。
作为一名掌灯人,护佑大夏子民不受妖魔侵害的缉妖司高手,在这里并没有得到镇上女人们的尊重。
“打他!”
“他怎么没死?”
“断了一条胳膊就完了?还我们家人!”
西瓜皮,烂菜叶,西红柿,鸡蛋,甚至还有土块,砖瓦,带着血的布条条……
从那些脸上充满了怨气的,或难看或好看或稚嫩的女人们手中砸出来。
不断落到秦三言身上。
秦三言没有用法力,一言不发向前走,沿着那条青砖路,就这样走进了馒头镇。
一片白菜叶扔在他脸上,滑下来,盖在了江安脸上。
有些腐烂的味道,不过比秦三言身上的味道好多了。
江安撇了撇嘴,伸出小手扒开叶子,眨巴眨巴眼,拿出独门绝技,哇的哭出声来。
秦三言一声不吭,江安只好自己抗议了。
奇怪的是,那些女人听到婴儿的哭声,竟然停下了投掷的动作。
“是个娃儿耶!”
“男娃!”
“不会是他的儿子吧,不知是哪个野女人生的。”
女人们眼睛亮了一下,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不过却没有继续投掷菜叶鸡蛋,齐齐跟着秦三言向镇子里面走。
“还是我女人缘好吧?”
江安挑衅地向秦三言一笑。
秦三言自然是不明白江安的意思,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或许是被妖气冲坏了脑子。
不过也好,不哭不闹就好。
或许,她还会多喜欢他一点儿。
馒头酒馆。
秦三言停下了脚步。
馒头酒馆现在没有客人。
早在得知秦三言进镇之后,陆秋就下了逐客令,老娘今天不营业了!
酒馆的大门开着,陆秋就那么狐媚地在站在门前。
至少给江安的感觉,第一眼,就是狐媚。
“你终于肯回来啦!”
陆秋笑道。手里拿着一只白手绢,向身后一搭。
“回来了。送这个娃子。那个江妖被我除掉了。”
秦三言只说了三句话。
一道光幕在街头亮起,显示出昨夜的苍澜江,银鳞母蛟被光束定住,从尾到头一点一点消散,最后灰飞烟灭。
映照术。
大夏,掌灯人必修之术。
整个街道上突然陷入宁静,再没有人说话,鸦雀无声。
“呜呜……”
不知是谁首先发出了一声抽泣,一传三,三传十,十传百,抽泣声,呜咽声,悲啼,陶嚎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女人们都知道,妖除了。
但是,他们的丈夫,儿子,哥哥,父亲,爷爷,姥爷……都回不来了。
她们等了十年。
盼了十年,也压抑了十年。
终于盼来了这一天。或者说,这一天终于来了。
“各位大娘,婶婶,姐姐,妹妹们,都回去吧!”
陆秋狐媚的脸上带了一丝凝重,开口说道。
女人们很听话,各自散去了。
酒馆前,只剩下秦三言,陆秋,还有江安。
“进来吧!”
沉默了半晌,还是陆秋先说话。
馒头酒馆里,有新蒸出来散发着麦香的雪白面团,还有一大坛一大坛透着酒香的黑色坛子。
江安虽然不能吃,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狠狠吸了两下鼻子。
不知多长时间没喝奶了,饿啊!
“陆秋,帮帮忙,喂喂这个孩子!”
秦三言站在那里,对陆秋的一脸热切有些无所适从,说话也变得有些笨拙。
“好!”
陆秋似乎有些失望,却黯然一笑,转身走向了后厨。
只是片刻,一碗还散发着热气的奶汁,就送到了江安的嘴边。
除了奶香味,还有女人身上的香味,一瞬间,江安感觉幸福来的太突然。
但下一刻,陆秋的一句话,却让江安差点呛了奶。
“这个娃,身上有妖气!”
秦三言声音有些低沉,
“江里捡来的,被种了妖骨,只有你能把他养大!”
“谢谢了!”
陆秋拿着汤匙的手轻颤了一下,刚送出去的奶汁洒了江安一脸,她急忙拿起白帕给江安擦拭。
江安感觉得到,她心跳得很快,手也有些抖。
怎么回事?不是应该送去门派吗?
江安毫无思想准备,挣扎着,急不可奈发出抗议的哭声。
可惜,抗议无效。
他的哭声引起了陆秋的慌乱,连忙用汤匙盛满奶汁,送进了他的嘴里。
江安不得不停止抗议,怕被奶汁呛死,成为穿越者的一个笑话。
陆秋抱紧江安,喂了他大半碗奶汁,看着江安不哭不闹了,才放下了碗。
“秦三言,你破例说了第四句。”
陆秋声音里带着哭腔,泪水早已滑过她精致的面庞,一滴一滴落下来,一滴恰好落到江安嘴边,流进了江安嘴里,咸咸的。
“这些年,你不容易,委屈你了!”
秦三言声音终于变得柔和一些。
陆秋,早己泪下如雨。
江安这里,也是大雨滂沱。
“他叫什么名字?”
陆秋忽然抬头。
“在他身上只找到这个,父母双亡,没留名字。”
秦三言取出了江安身上那片写着字的白绢,递给陆秋。
“你给孩子留个名字吧!”
陆秋抽泣着看完那些字迹,深吸了一口气。
“苍澜江上,妖除民安,就叫江安吧!”
秦三言沉吟了片刻,眼中满含柔情,怜惜地看了一眼陆秋怀中的江安。
前生江安,此生江安。
江安发现,一切都是好巧。
秦三言喝了一坛酒,然后走了,一去不回头。
江安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不过他对那什么妖魔战场,不知所谓,不知所忧。
陆秋也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不过她对那什么妖魔战场,知之所谓,忧之甚忧。
那天,陆秋把江安交给后厨的许大娘,自己上了二楼。
整整大半天,哭泣声就没有停下。
许大娘抱着江安,也不时悄悄抹一把眼泪。
陆秋红着眼圈下来的时候,给江安脖子上挂了一根红色绳子,绳子的一头系着一个赤红的吊坠,形状如同火苗。
暖暖的,很舒服。
右腿凉凉麻麻的感觉竟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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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江安就留在了这里。
馒头镇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馒头酒馆,依旧人来人往。
女人们把蒸好的新馒头送来,把酿好的新酒送来,不管多大岁数,都管陆秋叫一声,先生。然后调戏一下江安。
“来,叫一声娘!”
每当这时,江安就翻个白眼儿,吐出一个好大好大的泡泡。
然后,所有人都开怀大笑。
江安感觉,只有柜台里算帐的陆秋,笑得最为狐媚,好看。
随着江安的长大,渐渐的,女人们的心思也似乎活络了起来。
镇子上也开始有了男人的身影。
江安,终于不再是镇子上的唯一个男人。
江安,一岁会走路,二岁会说话,三岁会打酱油。
与别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就是招人喜欢。
馒头镇上的女人们都有一个敢想不敢说的心思,江安要是我儿子就好了!
只有陆秋,看着江安的眼神,时而温柔,时而担忧。
馒头酒馆,人来人往。
已经学会招呼客人的江安,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儿,就是哄着那些走州串府的客商讲故事。
哪桌讲得精彩,江安听得高兴了,就甜甜地叫一声姨娘。
陆秋就笑笑,吩咐许大娘给那桌免费添一盘肉馒头,再赠两壶好酒。
故事听多了,这个穿越的世界,在江安眼前逾加清晰起来。
直到江安三岁,那天风雨漂摇。
陆秋回来的时候,一身鲜血,眼神中带着江安从没有见过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