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话语,如同寒风一般,吹散了炎九夜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从容。他将“灾难”的定义从宏大的末日威胁,拉回到个体生命的血泪,这无疑是对炎九九爷“大义”最直接的冲击。炎九夜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但很快便被他强大的自制力压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那股郁结之气排出。
“以无辜者的血泪,维系安宁?”炎九夜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古钟回荡,带着一种压抑的威严。“陈默,你可知道,那些所谓的‘无辜者’,他们若不被我们筛选出来,一旦被‘门’的力量侵蚀,他们的下场会比现在凄惨千倍万倍?他们会成为‘门’的傀儡,成为灾难的源头,他们自身的血肉灵魂,都将成为‘门’的养料!”
他试图将“药人”的牺牲,描绘成一种无奈的解脱,一种对更可怕命运的规避。他想让陈默明白,龙庭所做的,并非主动制造悲剧,而是在无数悲剧中,选择了一个“相对不那么坏”的结果。
然而,陈默的眼神依旧平静。他没有被炎九夜的言语所迷惑,也没有被他描绘的恐怖景象所震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炎九夜,仿佛在看一个深陷泥潭,却又自以为清醒的困兽。
“你说的‘门’,是威胁。”陈默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但‘冥’组织,以及那些被你筛选的‘药人’,同样是威胁。甚至,对那些不明真相的普通人而言,你们的威胁,比那虚无缥缈的‘门’,更加真实,更加残酷。”
他直接将“冥”组织和“药人”的存在,与“门”的威胁并列,甚至认为前者在某种程度上,对普通人而言更为直接和具象化。这无疑是在彻底动摇炎九夜“守护者”的身份。
“你知道‘冥’?”炎九夜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没想到陈默竟然对“冥”组织了解得如此清楚。这个组织,是龙庭最核心、最隐秘的力量,是专门负责处理与“门”相关的事务,以及“药人”筛选和培养的机构。外界对此知之甚少,甚至连许多龙庭内部成员,都只是一知半解。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更多。”陈默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平静。“我知道‘冥’组织如何秘密运作,如何从人群中筛选出那些特殊体质的孩子。我知道那些孩子被带走后,经历了怎样的‘培养’,承受了怎样的痛苦。我也知道,他们最终的命运,是如何被你们定义为‘祭品’。”
沉默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匕首,一刀刀刺向炎九夜最不愿提及的黑暗面。他没有使用任何激烈的言辞,只是平铺直叙地揭露着“冥”组织最残酷的真相。这让炎九夜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
“那些孩子,那些家庭,他们的血泪,难道不是真实存在的吗?”陈默的目光,直视炎九夜的双眼,仿佛要将他内心深处的逃避与自欺,彻底撕碎。“你口口声声为了‘这片土地的安宁’,却将这安宁建立在无数破碎的家庭和被剥夺的生命之上。这,就是你所谓的‘大义’吗?”
他没有直接指责炎九夜的残忍,而是将矛头指向了他的“大义”本身。他质疑这种“大义”的合理性,质疑这种以牺牲个体为代价的“守护”是否真的高尚。他将宏大的哲学辩论,再次拉回到最具体、最残酷的个人悲剧上。
炎九夜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陈默的话,无疑触及了他内心最深处的伤疤。他执掌龙庭数十年,亲手做出了无数艰难而残酷的决定。他背负的,不仅仅是“大义”的荣耀,更是无数“血泪”的诅咒。
“你以为我愿意吗?”炎九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痛苦。“你以为我不会彻夜难眠,不会被那些孩子的哭喊,那些父母的绝望所折磨吗?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所做的一切,是何等的罪孽!”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挣扎,一丝绝望。
“但若不如此,这罪孽将是亿万倍!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你可曾想过,一旦‘门’彻底洞开,那些从深渊中涌出的存在,它们会如何对待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它们会将所有生命视为食物,视为玩物,它们会将整个世界化为它们的乐园,而我们,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炎九夜的语气中,充满了对“门”背后存在的恐惧。他将这种恐惧,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试图让陈默理解他所面临的绝境,理解他选择“小恶”以避“大恶”的无奈。
“炎家,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你又知道多少?”炎九夜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带着一丝古老的悲凉。“并非只有那些‘药人’在牺牲。炎家世世代代,都有人为了‘门’的封印而奉献。我的祖辈,我的父辈,甚至我的亲兄弟,都曾为了维持这个脆弱的平衡,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首次提及炎家自身的牺牲,试图证明这种“大义”并非只是对外的压迫,更是对自身的残酷。他想让陈默明白,他炎九夜,并非冷血无情,他只是一个被命运推到这个位置,不得不做出艰难选择的……凡人。
沉默静静地看着炎九夜,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复杂。他能感觉到,炎九夜此刻所流露出的痛苦和悲凉,并非作伪。这个掌控着京城地下秩序的“龙庭之主”,这个以“雷霆手段”镇压一切的反派,在他强大而冷酷的外表之下,也隐藏着一个被重担压垮的灵魂。
然而,理解,并不代表认同。
“代价,总是由弱者来承担。”陈默的声音,打破了石亭内的沉重气氛。他的话语,虽然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无论你们如何美化,无论你们付出多少‘代价’,那些被你们筛选、被你们牺牲的‘药人’,他们从未有过选择的权利。他们生来就被定义为‘祭品’,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