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的尖叫声连房顶都快压不住了,直喝道:“混账!你说什么!”
萧明予这时才抬头看了眼云秀,他眉头微皱,说道:“好了,娘你少说两句。”
他对云秀道:“娘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你腹中孩子没出生之前,侯府不会有第二个孩子。”
“真的?”云秀身上的怒火这才消散些,她也不是一定要闹,只是她看重腹中这孩子看重到极致,若此时再来一个庶子跟她腹中的孩子抢夺地位,那她真是拼死也要争一口气回来。
“真的。”
“明予!”
萧明予站起身,“娘,云秀既没事我留下陪她一会儿,您先回房休息去吧。”
“你……哎!”秦氏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站起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难得萧明予主动留下陪她,云秀态度也软和不少,她眼神示意梧桐出去,伸手拉住了萧明予。
“明予,我刚才说的话你别在意,我会好好护着这孩子,不会犯傻的。”
“嗯。”萧明予淡淡应了声,他看着云秀问道:“你那铺子处理的怎么样了?”
云秀身子一僵,故作轻松说:“自然是按照你说的,全都关了。我眼下是荷包空空,你也知道我跟云卷不和,她虽然没短了我的月俸,但那点钱要全院分,我不够也不敢向她索要,可怜我怀着孕什么好东西也舍不得买。”
萧明予:“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嫂为人和善坦荡,你开口问她要她不会不给。”
云秀笑容有些撕裂,萧明予没注意到,自顾自说:“罢了,我等下叫人送银子来,你想吃什么便让人去买。”
云秀:“你前些日子跟着云卷给大哥筹办生辰,可是日日都见面,都在一处待着?”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萧明予道:“堂屋中除了我与她,还有府里十来个管事,我这点分寸还是知道的。”
“我只是觉得你近日频频提起她。”
云秀看出萧明予不快,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说了几句软化趁机从萧明予手里捞了不少东西,萧明予离开后不久,他身边的侍从便把他吩咐给云秀的五百两银票送到了。
云秀拿到银票就给了梧桐,轻声吩咐说:“快把这钱给父亲送去,他若周转不开便拿这个垫着。让他务必赶在互市开始前把那些棉花都卖出去,一定一定!”
云秀想的很美,可惜燕京生意人个个消息灵通,谁不知道城南市贸一事,大秦使团此次前来带的最多的就是棉布和瓷器,做这两个销路的老板都在想办法,焦头烂额的又不止云秀一人,谁会接她的烂摊子,短短几日云丞光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整宿整宿的不能闭眼。
棉花脱不开手就只能赶紧投入制作,否则放置到明年,这些东西就彻底成废物了。
云丞光找了织娘纺布,心想就算今年卖不出去亏一些,等明年继续上,也许能挽回一些成本。
可偏偏在此时,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了。
庄子上的管事鼻青脸肿的跑回云府,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不好了老爷,田里那些佃户,他们要造\反了。他们非但不肯交地租和税款,还将我打了一顿,说要告上官府!求老爷帮忙!”
“报官?”云丞光不屑一顾,“怕是那群刁\民吓唬你说的,民不与官斗他们没听说过?”
“怕、怕不是说着玩玩的。”管事畏惧道:“听说他们已经将那事……告给顺天府的人了!”
“可知道是谁?”
管事报了个名字,云丞光不以为意,叫来一人从袖笼里取出两百两银票,递了过去。
“你去把这银票兑成现银,天黑后送给顺天府王大人。便说我给他请安,这银子是辛苦他这些日子为民操劳的一些心意。”
那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为云丞光做这些事,俯身应是,接过银票退出了堂屋。
管事看着云丞光的眼睛亮得惊人,云丞光说:“我自会让王大人好好教训那上门状告之人。到时你可以此做文章,彻底绝了那群人的心思,让他们好好为我云家做事。”
“是,老爷!”
云丞光根本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在他心中这些百姓就是最卑微的蝼蚁,他们天真的妄想着报官就能伸张正义,改变命运,但最后的下场不过是向命运低头,这世道向来如此。
顺天府的王大人拿钱办事,上门告状的村民被安了个告假状的名头,被罚了三十大板,抬回村上时整个人血淋淋的。
管事和官兵抬人回家,沿路敲锣打鼓大声道:“都来看看!这就是告假状,耽误大人办案的下场!往后还有谁敢没有证据胡乱告人,影响衙门事务,通通三十大板!”
村上的佃户个个脸色惨白,管事脸上还带着伤,那半死不活的村民正是打了他的人,这才过去不到两天,就这个模样了。
佃户纷纷将大门关上,整个村子充满了绝望的死气。
管事昂首挺胸,将那人带到了他家,随手丢在门口。
院中正在洗衣的妇人见状脸色瞬间一白,丢了衣裳跑了出来,“相公!相公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管事抬着下巴,“窦磊这混账胆敢上衙门高假状,官老爷赏了他三十大板。放心,他还有口气儿,等他醒了你告诉他,下次若再敢做这种事,可就不是三十大板能了的了。若是丢了性命,可别怪我无情。”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一脸威胁的看着窦家娘子。
窦家娘子咬着下唇,眼里满是恨意和怒火。
管事提步欲走,刚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说道:“忘了告诉你,上个月的地租和税收涨了,你们若再不出钱,休怪我收了你的地。你家就剩你们夫妻俩,还有那个瞎眼老太婆了吧,没有地,我看你们活的了多久。”
人离开后,窦家娘子将窦磊背进了屋,她查看了一下窦磊的伤势,瞬间泪如雨下。
直到入夜窦磊才醒过来,往日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会儿声如蚊蚋,虚弱道:“那……那王大人收了云家的钱……捏造事实,说我污蔑、报假案……”
“相公你别说了,你好好休息。”窦家娘子忍着泪把煎好的药递了过去。
窦磊强撑着喝了几口,咳嗽不止,喂进去的药几乎都吐了出来,他拂开娘子给他擦嘴的手,艰难的问道:
“冯虎找你要地租了?”
“……嗯。他还说地租税收涨了,若不交齐便收地。”窦家娘子牙关咬的紧紧的,一边给窦磊喂药一边说:“实在不行,我那里还剩下些嫁妆,他看得上就给他了!”
“欺人——咳咳咳!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窦磊看着家中破败的屋子,他娘子孤零零一人,他老娘瞎了眼又瘸腿,这个家就是风雨中的破屋,摇摇欲坠。
窦家娘子给相公喂了药,收拾完回来见他已经睡下,便也和衣而卧。
夜半,她被怀中的滚烫热醒了,点了烛火来看才知道窦磊在发热,他跟个火炉一般,烧的已经在说胡话了。
夜里的冷风吹的像狼嚎,窦家娘子哭着出门,挨家挨户的敲门求人救她相公。
那凄厉又无助的哭声响遍了整个村子,不一会儿他家那个瞎眼瘸腿的老娘似乎也出来了,这么大的动静哪家能睡得着。可没有一户给她们开门,也没有一家亮了灯。
所有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不眠。
第二日晨起劳作,一个消息传开,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窦家男人死了。
前天还好好的一个人,意气风发说要去官府报官,将他们这些受压迫的人解救出来,今天就成了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管事得知后解气的骂了一声:“该!让他做梦!”
无人在意窦家一夜间家破人亡,更无人在意没了窦磊,窦家娘子和窦家老娘如何生活下去。
窦家家徒四壁,窦磊下葬的银子都不知从哪里来,窦家娘子掏空了最后一点积蓄,给窦磊买了个薄木棺材,雇了几人把他葬了,下葬那日,管事还带人大摇大摆来了现场。
“窦家娘子,听说你把原本要交地租和税银的钱,给你相公买棺材了?上次我说了,不交租就交地,看来你是没听明白。听好了啊!从今天起,你家那地它不是你家的了。早些找点别的营生吧。”
临走前,他还一脚踹倒了窦磊的墓碑,窦家娘子爬上前把墓碑抱在怀中,看着管事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窦磊下葬第二天,窦家老娘也死了,管事媳妇早起开门,正好和窦家老娘双眼暴突,舌头伸的老长的遗容来了个面对面,尖叫声引来了半个村的村民,大伙儿合力把老太太放了下来。
老太太是个瞎眼,腿脚又不好,也不知她是怎么摸到管事家门口,又是折腾了多久,才搬的石头把自己脖子吊进的绳子。
短短几日,窦家就只剩窦家娘子了,家破人亡,不外如是。
窦家娘子出面给老太太敛了尸,自那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就这样过去了几天,就在云家和管事都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时,意外出现了。
这天一早,宫门外响起阵阵鼓声,上值的锦衣卫心下一惊。
登闻鼓,这东西已经有数年没响过了,竟然有人敲了登闻鼓?
锦衣卫立即派人去查看,敲登闻鼓的人正是窦家娘子,她背上背着一个用草席裹起的人,旁边有一个手推车,上头躺着的似乎也是个人,也被草席卷起,上头有不少土。
窦家娘子常跟丈夫下地耕作,敲击登闻鼓一下比一下用力,她下唇都被咬烂了,眼里满是坚定和恨意。
直到锦衣卫上前,让她放下鼓槌。
窦家娘子颤声道:“我要告御状,我要告燕京云家,欺压良民,贿赂官员,官民勾结,侵吞税银……”
“你等等。”锦衣卫道:“你可知告御状的,要先挨二十大板。”
“我知道。”
锦衣卫心有不忍:“你恐怕挨不过二十大板。”
“民女有大冤,就是死,也要先讨个公道,再下去见相公和母亲!”
窦家娘子颤声道:“要在哪里打,请您带我去。”
有人敲了登闻鼓,平康帝上朝前便听说了,待文武百官上奏毕,平康帝问起此事:“敲鼓人何在?”
锦衣卫:“窦张氏正在殿外。板子已经打完了。”
“将人带上来吧。”
窦家娘子是被抬进金殿的,挨了二十大板,她下身早已没了知觉,全凭一丝信念强撑着没有倒下。
她颤声道:“民妇窦张氏,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有何冤情要敲击登闻鼓?”
窦家娘子断断续续道:“民妇原是西郊二福村百姓,夫家世代务农,在村中租了块小田地。原本生活圆满,可今年主家将田地转卖于旁人,新主家增收地租不说,还与官员勾结,将地税全部算到了我们的头上!朝廷征收多少,他们双倍收取!若是不交便收地,或派人闹事,将这个村子搅得不得安宁!”
窦家娘子哭着说:“家夫看不下去,去顺天府告官,可云家和二福村管事冯虎,勾结顺天府官员,反污蔑家夫告假状,将家夫殴打至死!家母年事已高,因此事愤而吊死!民妇家破人亡,皆因贪官与恶商!请陛下为民妇做主!为二福村百姓做主!”
“岂有此理——”
平康帝拍着龙椅愤然起身,“燕京国都,竟有这样的事!你说!那些人都是谁!”
“恶商乃云家云丞光!管事冯虎,顺天府官员民妇只知他姓王。”
“大理寺卿何在!”
“臣在。”
平康帝又点出刑部尚书,命令道:“朕命你们速速查明此事!除了这几人,当初征收税款的户部官吏,也必须给朕找出来!朕倒要看看,这云丞光贪了朕多少税银!”
“是,陛下。”
“父皇。”平康帝正要退朝,萧掣忽然出列,说道:“此人提到的云丞光,儿臣似乎有些印象。”
“嗯?”
“此人似乎正是颍川侯世子夫人,云氏的父亲。”萧掣朝萧兰亭看去,眼里的恶意丝毫不加掩饰。
“没错吧,萧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