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舅一句只观风水，不侍鬼神，并非一朝一夕便下定此决心，梁家老太之惊变，不过其中一引子罢了。
真正让二舅对鬼神之举敬而远之的，要数化龙村一短命鬼出殡一事儿。
这短命鬼名叫王有宝，死在了镇子上的水泥厂里。死相极为恐怖，听说是掉进高温水泥贮罐中被活活烫死的。全身如同被大火炖煮了几个小时的猪蹄子一般，轻轻一扒拉便骨肉分离。
那时也是二舅外面欠了不少钱，家中老人亲朋早就知晓他性子，死活不借，二舅这才接了这一桩丧事，只为解燃眉之急。
和王有宝的媳妇儿随意谈了工钱，二舅便匆匆赶往。
与之前梁家老太一样，王有宝并未停尸，死的第二天便直接下葬，祖坟里的坟坑都已经挖好，就等一个阴阳先生前来主持流程。
有前车之鉴，二舅进入灵堂第一件事儿便是瞧瞧棺材，生怕有什么疏忽，又铸成大错。
绕了一圈，啥事没有！棺材严丝合缝，早就被细长棺材钉定了个结实。二舅手指头在棺材板上轻轻敲击两下，传出咚咚咚的闷哼声。
随后便是走过场的事情，推算了时辰，正午最佳。点香，烧纸，亲朋三叩九拜之后，二舅掏出了竹笛，吹起了云南乡下送丧的曲子。
房屋外鞭炮齐鸣，火药味掺杂着各类烟尘，齐刷刷的冲屋子里钻来。三四个抬棺匠提着胳膊粗的麻绳进来，三两下将棺材缠了个结实，在几声整齐的呼和声中，棺材被抬出了屋子。
屋外，早已准备好了龙架凳！所谓龙架凳，为三个东西，分别是停棺用的红色条凳，将棺材架起来的龙身，还有龙身上的木架子。
这一套行头，虽说全是木质，可在那个年代，还得是人多势众的大村寨才能有得起。因为龙身必须得是整根松柏之树修整，用松香配合漆胶浸泡后才可用。
人烟稀少的小村一般没有，若去大村寨借用，还得主任一级写书面申请，并且支付押金。
当时流行的抬棺风俗，俗称撵香火！村中各家各户，凡是有成年男子，谁也跳不脱，都得当抬棺匠。按照各家老房住址，依照从东往西的方位之序，或是从上到下高低之位，一一被撵。
抬棺，依照旧社会最高礼遇，双九之数送别亡人。被撵到打头的两人，又俗称杠头，这一轮香火后面之人，皆由杠头出面联系，何时何日，坟头何处，路程多远……
这个风俗，一直持续到2010年前后方才被废除。按照我的记忆，这风俗公平又充满敬意，因为谁也逃不了，今日抬走了先人，未来自己也会被小辈送走。
二舅在化龙村不认识几个人，自然也不知杠头是哪两位！吩咐着抬棺匠将棺材放在龙架凳上，王有宝父母，媳妇儿，儿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花花绿绿的花圈，铺展在漆黑如墨的棺材上，显得格外渗人。一只壮硕而艳丽的的公鸡被丢在花圈之上，这便是镇棺鸡。
在一阵鞭炮声后，二舅吹着大号，发出如同雷鸣般的巨大声音，龙架已经被十八个抬棺匠扛在了肩上。
起！二舅大喝一声，随着这一声号子，十八名抬棺匠纷纷发力，龙架上的铁锁链被拉得笔直，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棺材慢慢被抬离血色条凳，还不等二舅吹响竹笛，咔哒一声，棺材又落回了原位！
看到这里，二舅脸上有些惊疑不定。化龙村的村民在不远处看热闹，这一刻正朝着这边指指点点，相互交头接耳。
众位老哥老弟，没吃饭是咋的？二舅本就脾气大，走过去就是一顿呵斥。这也是在外村，放在二舅的老家盘龙村，他怕是一脚就踹过去了。
十八个抬棺匠你看我，我看你，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就在棺材抬离凳子的瞬间，好似有千斤巨力压在肩上，谁也承受不住。
你们按照各自身材大小，调整调整位置！二舅吩咐道。
棺材不重，可配合上两侧质地沉重的龙架，少说也有五六百斤。按照二舅以前的经验，这一帮抬棺匠怕是新手，刚才起身的刹那重心偏了，重新按身材高矮排列就好。
二舅将抬棺匠的位置从新调整，随后朝着棺材头烧了三文白钱。一边烧一边念道：王老弟，方才起身惊驾，莫要怪罪，人之将死，自该魂归故土……
二舅掏出大号奏响，十八根红色龙架再次上肩，随着二舅一声起，棺材晃晃悠悠的被抬起来。
看到棺材平稳起身，二舅招呼灵位，魂幡，旌旗走在前列。王有宝的堂弟用背篓背了鞭炮，一路走，一路炸，纸钱也是一路走一里撒。
棺材后面，金山银山，轿子，狮子，骏马，麋鹿，大象等各类纸货一一列队跟上。
鞭炮声，男女老少的哭闹声，抬棺匠的呼喝声，外加二舅嘴下清脆的竹笛声，夹杂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出了化龙村，朝着王家祖坟方向赶去。
二舅走在棺材一侧，走着走着感觉不对劲。这才出村没一里地，十八个抬棺匠已经气喘吁吁，汗如雨下，脚底下步路蹒跚，好似肩膀上扛着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棺材，反而是一座大山。
看到这里，二舅深深的看了看棺材，还特意弯腰探了探棺材底部。果然，棺材底的一角，一片红白相间的液体正缓缓浸出。
二舅心头感觉有些不对劲，可眼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听说过哪家出殡，会有阴阳先生撂挑子不干的！若今日真这般做了，往后十里八乡怕是名声都败尽了，白所两个字要被骂到进祖坟那天。
虽说事态不对头，可二舅一向胆大心细。拉了一侧丢纸钱的王有财问：前面有没有桥？
王有财回道：有是有，不在必经之路上，名叫石坊桥。
二舅一听有，心下大喜。当即吩咐来了王家其他人去准备斋茶盘符，最好是把羊头也带来，还有与龙架配套的条凳。
话说为何要找桥？桥，乃是水土交汇之地，也寓意阴阳交汇之所。传说中的阴间，不就是九泉之下，奈何桥上！
除此之外，在云南农村，凡是涉及到叫魂之事，必定到桥面之上方才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