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抬棺匠们劳累了一天,个个是步调沉重,主家近远亲邻,对逝者心怀眷恋,多少带着几分沉痛,也个个劳累不已。
一个一个排着队,从火盆上迈步而过。
当迈步的时候,二舅会挥舞着碧绿柏木,轻轻的拍打过火之人的肩膀。这便是所谓扫尘!
抬棺匠们,是与逝者最近距离接触之人,身上容易被东西沾染。众位亲朋,则心神所念皆为逝者,容易被亡魂挂念。
扫尘之举,以至阳之火,驱逐下半身的污尘,又以之阴之木,扫除上半身的邪气。这样归家,方才一切干净。
王有财跨过火盆,二舅的柏木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这家伙却背着竹篓又绕回到队伍后列。
一个接一个的人走完,最后一人是一脸童真的二憨。
二憨自然不知这过火盆的举动是干啥,看着别人排队,他也排队。别人跨火盆,他就有模有样的学着,但没学到位,从火盆外面绕过了。
二舅看得眉头一皱,心里对这家伙的嫌弃更加深了几分,手上的青柏挥舞着朝二憨拍去,却被二憨一闪而过。
你这憨货!过来重新过……二舅朝着二憨喊道。
王有财满脸堆笑的凑到二舅身前道:没事没事!别和他一般见识,我过!拍我!拍我!
二舅摇了摇头,气不打一处来。这一天,怪事儿烦心也就罢了,人还一个比一个难伺候。自己拍去!想拍多少拍多少!二舅一把将青柏塞到王有财手里。
王有财乐呵的接过,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扫了一遍,这才从火盆上跨过。
等前面所有人都下山了,二舅搬了几个土块,将火盆弄灭,随即也下山了。
这出殡下葬一事儿,虽说没多少气力可出,可不论是送丧之人,还是普通帮扶之人,都会感到身心俱疲。
二舅在过火盆之前便交待过,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下山进村之前,谁都不能回头。
这便是所谓的不走回头路!有一个说法,逝者的亡魂,此刻已经随魂幡被留在了坟地里,眼看着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抛弃自己下山而去,定然会有几分悲愤。
亡魂会一直注视着亲朋的离开,这时候谁要是回头了,便是心中难以割舍。亡魂便会追随此人一同下山,哪怕什么镇棺鸡魂幡啥都留不住。
二舅走在最后一个,时刻盯着前面所有人的脑袋,就怕有谁莫名其妙的回头。
一路进了化龙村,二舅悬着的心才落地。这一路上虽说紧张,可让人担忧的事并未出现。
二舅原本的计划是先把工钱结了,连夜回盘龙村去还债。这边扶山,虽说还需要阴阳主持,可那怎么也是三天后的事情了,不影响今日出殡安葬的工钱。
当二舅找到王有宝媳妇儿的时候,被拉在饭桌上,一顿好话吹嘘,高帽子扣得二舅飘飘然起来。什么年轻有为帅气多金,各种夸赞,二舅看这架势有些不对头。
赶紧说结算工钱的事儿!
这时候王有财来了,提了把椅子便坐在了二舅身旁。拉着二舅的手说道:老弟,这人呐!啥事儿不愁,不就为了吃好喝好吗?你看外面日头偏西,你这时候回去怕是连顿饱饭都混不上。何苦呢!听老哥一句劝,工钱不急,先把饭吃了,羊肉马上热好,小酒一上,这日子其不是美滋滋?
二舅一听有理!咱白所别的不好,就好这一口羊肉和小酒。出来主持白事儿,哪有不吃羊肉,不喝酒的道理?当即应承下来。
晚上亲朋大多散去,留下的要么是化龙村的近处之人,要么便是王家的主亲。总共也没几个人,三五成群凑了那么两桌人,吃肉喝酒,吹牛聊天。肉凉了自己热,酒没了自己加,一直吵吵闹闹到了大半夜。
二舅喝了酒,又吹嘘起自己的当年往事儿!什么参加越战,什么偶遇前辈高人,甚至连聊斋鬼话都扯了一通,就是没想起自己结算工钱的事儿。
七八十年代的事情,吃饱喝足便是最大的慰藉!那时候,农家很质朴,简陋条件下招待原来之客,草席往地上一铺,各人发一个毛毯,就当做床铺了。
五个大男人睡在一通铺上,这里白天还是森然的灵堂。可眼下都喝的二麻二麻的,谁还在意这玩意儿!
二舅睡着了,正梦洞房花烛呢!一阵女人吵架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二舅朦朦胧胧的起身,随意的打量了周围,漆黑一片,啥也看不清。
揉了揉眼睛,顺着窗外看去,之间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声音好像就是从这人影身上发出来的。
就在二舅凑过去的时候,这人影却突然后退,慢慢隐匿到阴影中,再也看不见了。可那女人骂架的声音却未曾消失,二舅登时酒醒不少,回头一看,背后各种鼾声四起。特别是王有财,这家伙四肢如同八爪鱼一般抱着毛毯,身形还上下耸动两下,怕是正做着春梦呢!二舅庆幸,还好这家伙和自己隔着一个人,不然得恶心死。
小心翼翼的摸到门口,咔哒一声把门闩拉开,皎洁的月光洒在地面上,白花花如同大霜。二舅喊了一句:谁呀!鬼鬼祟祟的,吓唬你爹呢!
随和二舅的一声厉喝,门外的所有动静全都消失。整个化龙村都安静的可怕,夏夜里的鸟兽虫鸣,猫叫狗吠一个也没有。
二舅心头好奇,难道是喝多了,产生的幻觉?明明方才看到人影,听到吵架,怎么喊一嗓子就都没了!
虽说疑惑,可二舅不敢大意,出了门朝着窗户边看去。旧式农村老屋,前面是伸出一米来长的房檐,房檐外面月光如水,可房檐下的角落,阴暗一片。
二舅掏出打火机,在角落里绕了一圈,除了灰黄色的土坯,啥也没有!
怪事儿!二舅若有所思的进门,转身将木门合闭,门闩带上,还不忘记用力推了推。正准备到草席上躺下,却突然眼皮一跳,差点吓死。只见一个黑色的人影,直愣愣的站在草席上,一动不动。
王有财?二舅轻轻喊了一声,眼睛朝着草席上一打量,瞬间汗毛根根直竖。草席从左往右,四个人一眼看尽,谁都没有动过位置,这他娘的怎么凭空多出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