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二舅一直以来都是个混账人,他还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人之一世,区区数十载!就得着眼当下,喝酒吃肉。没人知道明天和意外谁先到来,死了便死了,不享受的话容易亏。
他一直以来,都说一身阴阳风水之术是自学成才。是某一天,在某个乡村集市上花了五毛钱买的风水书上学到的。可若是细问,什么时间,哪个地方,书本眼下在哪里,他便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偶尔随便挤出几个答案,却驴唇不对马嘴。
人的嘴能硬成这样,据我所见,也仅有二舅一人了。虽然他不说实话,可我们这些亲戚多多少少有几分猜测。从原来的不学无术招摇撞骗之人,到后来的测勘风水推算命运的一身本事儿,定然是有高人指点。
二舅年纪多大,我不清楚,只知晓比我爸妈都大,该是1968年以前出生。他二十岁前后,当过两年兵,流过几年浪,一身本事儿,估摸着便是流浪那几年所学。在云南这块土地上,大到省城,小到各地州市,二舅基本都曾踏足过。
说起来当年的各地经历,配合上虚张声势的语气,那着实挺吸引人的。要是上点花生米,炒瓜子,配上点小酒,他能滔滔不绝的说一天,比起旧社会的说书人也不遑多让。
前文中说了二舅测算左邻右舍命运与机遇之事,也交待了为何不当阴阳先生的由头,这些事情在二舅的经历当中,也算是格外离奇的那几件。
其他故事,要么彻底是如同聊斋般的鬼怪,脱离了现实,要么便是各种毫无逻辑的自我吹嘘。
但其中有一个故事,按照我的猜测,多多少少和二舅的一身本事儿有些关系。
二舅当年从部队回来,并不是独身一人,反而是好几个一同回乡。其中一人并不是滇南人士,反而是滇东某生产煤矿之地,这人名叫建才。
流浪那几年,二舅是饱一顿饿一顿,根本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
若是问他最怀念在什么地方的生活,肯定要说是贼山煤矿。所谓贼山,据上一辈老人所说,此山山势陡峭而多石洞,丛林密布,又是交通要道,在民国时期常年有山贼在此藏匿,由此而得名。
早在那时候,便风言风语说此山之下,有巨大的煤炭矿藏,但那时候由山贼占据,谁也不敢动心思。
后来解放战争在各地打响,老蒋被赶到台湾,这些山贼跑路的跑路,从良的从良,再不敢落草为寇,此地也就空荡起来。新中国成立后,又是各种天灾和运动,周围民众也一心听上级指挥,无人敢对贼山动邪念。
一直持续到了70年代后期,附近有人想起了煤炭矿藏的传说,准备试试手,寻了一个处空地便开始往下挖,一连挖了十多天,别说煤炭,连一块黑色泥巴都没见到。
这贼山有煤炭的传说,也就被当做了流言。后来,这建才与二舅从部队回来,便拉拢了十来个人,在贼山开始打洞了。
一切由头,便是建才与二舅在部队,都隶属于工兵,对山势与地脉,有所研究。自古便有煤炭传言,外加自学了一番,建才在贼山还真就挖出煤来了。
那个年代,小地方管理不规范,按理说私自开山挖煤,绝对的是挖社会主义墙角了。可建才也有些手段,上下打点后,居然也无人来查处。
私自的煤炭矿洞,也变热火朝天的开了起来。听说挖出煤了,周围村民纷纷效仿,有运气的好的,在自家土地里都刨到了煤,运气差的,换了十来个地方也没一铲子煤炭露面。说到底,都是勘探技术不到家!
建才的煤洞子,在贼山是最大的,手底下十来个人一同挖煤,摊子挺大,每年二舅都会晃荡到贼山打一番秋风。二人是战友,建才自然不会亏待二舅,每次都是好酒好菜的招待,想住多久住多久。
这一年才过了年不久,二舅在村子里随便把地一种,随即便浪到了贼山去潇洒。去的时候,还挺客气的背了一篮子番茄去,后来这一篮子番茄,可是立了不小的功劳。
二舅搞了一把气枪,在贼山的老林子里面打猎。各种獐子,兔子,野鸡随时能吃到,但遇到野猪却只有望风而逃的下场,日子逍遥又自在。
建才的矿洞队伍,有一人名叫老瞎子,眼睛看不清东西,只能大概看个影子。老瞎子挖不了煤,便在山上当做一个帮扶,做饭洗衣搭窝棚,也不要工钱。
老瞎子没媳妇儿,为了给自己养老,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个孩子。前几年,二舅去的时候,总能看到老瞎子用玉米面调成糊糊喂孩子。
小孩子一哭,老瞎子从桌上端起碗便一勺子塞到他嘴里,有时候是辣酱,有时候是盐巴。这些都是小场面,二舅最看不下去的是洗尿布。
在山下的小河里,老瞎子先洗完尿布才洗菜,自从看到这场面,每当瞎子带着尿布和菜一同出门,二舅吃饭自己在山上烧野味解决。
按照老瞎子这个带孩子的方法,用现在的眼光看,怕是早该夭折了。可不知是老瞎子好人有好报,还是那个年代的人真的皮实肉厚,这孩子还慢慢长大了,而且浓眉大眼的,颇为俊俏。
当时建才等一众人都说老瞎子有福气,这算是老来得子,晚年衣食无忧了。
老瞎子自然倍感欣慰,对这孩子视若珍宝,什么都舍不得让他做。
二舅带着番茄去的时候,这孩子都四岁了,小嘴被瞎子教导得老甜了,二舅也颇为喜欢,偶尔还带着他到山上下扣子逮野兔。
那个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格外浓重,经常能见到有被丢弃的女婴。可让人想不通的是,老瞎子捡回来的这孩子,却是男孩无疑。
话说这一天,二舅正在窝棚外逗着小孩玩儿,老远却来了一人,一头长发却肮脏油腻,身上穿着长衫,满脸花白络腮胡,走路一瘸一拐,身上挂着一个黑色圆形铃铛,走一步响一声。
这人站在窝棚前,深深的看了看二舅,又深深的看了看孩子,沉重的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