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沅倒在沐兰舟的怀里之后,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陷入了又一次的噩梦之中,梦里还是熟悉的场景。
雾蒙蒙的天气,什么也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清脸。
父皇和母后逗着自己玩,不一会就口鼻流出来了鲜血,覆盖了五官,柳如沅用手想帮他们擦掉,只不过换来的是自己身上也沾满了父皇母后的血迹。
她开始呼喊救命,没有人听到,最后只是父皇和母后化作了一阵青烟消散了。
她在雾蒙蒙的天气里寻找自己的父皇母后,却不见踪迹。忽然后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沅儿,小沅儿你在哪里。”熟悉的声音,磁性而又低沉。
柳如沅往后瞧去,就看见那个人拿着熟悉的白玉簪看着自己,脸上带着笑容,说道:“小沅儿你怎么又乱跑。”
柳如沅扑在了他的怀里,眼泪流了出来,说道:“赵亦呈,亦呈你知道吗?我的父皇母后,他们的脸上好多血,你看我的身上也是他们的血。”
赵亦呈笑的温柔,说着:“小沅儿,你瞧瞧,我身上是什么。”
柳如沅低头看去,赵亦呈的身上都是鲜血,眼前温柔的男人突然变了一副面孔,手中的白玉簪又变成了利剑,直直的捅向她的心口。
“小沅儿,疼吗?我就是这样杀了你亲爱的父皇母后。”
“赵亦呈,我恨你!!”柳如沅推开他,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大汗淋漓,鲜血不断涌出。
她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只有,沐兰舟一张疲惫的脸,眼睛下面带着深深的青色,就这么趴在床上睡着了。
柳如沅一动,沐兰舟就立刻醒了,看着柳如沅的眼睛,他呼了一口气,然后询问道:“阿沅你饿不饿?”
柳如沅摇了摇头,就是这么瞧着沐兰舟。
沐兰舟看她不想吃东西,就唤了玉儿来,说让厨房给柳如沅做点容易吃的清淡小菜。
“红鸳——”柳如沅试探性的问道,她怕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
“还活着,不用担心,那个弓弩没有伤害到她的内脏。”沐兰舟摸着柳如沅的头发,湿漉漉的,看来又不知道做什么噩梦了。
“阿沅,你昨晚为什么叫我秦公子?”沐兰舟试探性的问道。
柳如沅撇了撇嘴,说道:“我不知道,只是这个姓可能比较熟悉,但是我的寝宫之内,也没有一个姓秦的小太监和小宫女。”柳如沅虽是公主,却不刁蛮任性,平时缺少玩伴,总喜欢和小宫女小太监玩在一起,所以自己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的家世她都了解的很清楚。
沐兰舟不死心又问道:“真的没有嘛?”
柳如沅有些无奈,不想理她。
只是在脑海里思索着秦,秦,秦。
御史家倒是姓秦,但是他儿子女儿年龄和自己并不相仿,所以不是他,可到底是谁呢?
柳如沅没有接话,只是瞧着床顶发呆。
秦,秦,秦碧寻。
柳如沅喃喃自语,说着:“秦碧寻。”
沐兰舟听到这三个字,身体一怔,对上柳如沅的眼眸,发现柳如沅的双眼依旧无神,大概是记起了名字,却记不起这是谁。
也是,毕竟那时柳如沅才几岁,怎么还会记得自己,只记得他的名字也是不错了。
“昨晚上的人找到源头了吗?”柳如沅说道。
“找到了——阿沅,我觉得你不想知道。”沐兰舟抓着柳如沅的手,说道。
两个人都是心知肚明,兰舟阁依旧平静无波如一潭古井,却不知道外面已经闹翻了天,依兰苑第一青楼,一晚上姑娘和嫖客都死了,是为大案。
哭丧的女子把整个大理寺院都围了起来,那些商户的夫人们哭的稀里哗啦的,晕倒一片,达官贵人的夫人们被下人们扶着还在站着。
大理寺丞在勤政殿抖得像个筛子一样,生怕自己说错话自己项上人头不保,明明刚刚入春,他额头上的汗水已经像是入伏一样流下来,啪嗒啪嗒的滴在大殿上。
“许寺丞,朕给你一个月时间,你要是查不出凶手,那就剥去官帽,直接告老还乡算了。”赵亦呈的双眉紧皱,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许寺丞连忙叩首,说谢主隆恩。
刚刚走出勤政殿,就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摔得眼冒金星,额头上起了一个大包,他就这样坐在勤政殿的门口,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活着,还活着。
同行的几个官员见许寺丞摔倒,赶忙来扶,两三个人才把他架了起来。
“许寺丞,老臣也不知道怎么讲,至少我们命还在不是。”何御史架着许寺丞,一脸唏嘘,昨天和他们在一起上朝的官员,已经有好多躺在了大理寺的前面。
许寺丞摇了摇头,说道:“何御史,你不知道,这个案子破不了啊,我去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依兰苑所有人都死了,姑娘,嫖客,还有应该是凶手的黑衣人,这些人的身上都带着禁卫军的标志,这让我——怎么找凶手。”
几个人就一同沉默不语,各怀心思。
赵亦呈下朝之后,在批改奏折觉得无比烦闷,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许寺丞的欲言又止,众人的唯唯诺诺。
“严华。”赵亦呈唤道。
从哪个角落里不知道出来一个人,抱着剑看着赵亦呈。
“把沐兰舟给我找来。”
“属下遵旨。”
兰舟阁。
红鸳还在床上昏睡,柳如沅瞧了一会,回头瞧着沐兰舟。
那双眼睛明明湛湛,仿佛是浸了水的翠竹,带着清澈以及担忧。
“放心,我说她无事就无事。”沐兰舟站在柳如沅的身边,给了她肯定的答案。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清脆的鸟叫,柳如沅也听见了,说道:“这刚刚入春,竟然有鸟叫声了,还格外好听。”
沐兰舟心下了然,朗声说:“是的,有鸟了。”
“你在这好好陪着她,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沐兰舟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就出去了,走了几步听见鸟叫声越来越近。
推开书房的门,就看着熟悉的背影,鸟叫声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男人回头,正是严华。
“主子找你。”
“那是你主子,不是我主子。”沐兰舟释放出强大而低沉的气压,但是严华不为所动,依然重复这句话。
“主子找你。”沐兰舟看着严华不改口,气的就要走,刚没几步,后面就传来了严华的声音,说道:“你若是不去,我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丧命。”
沐兰舟冷笑一下,说道:“丧命?谁死了与我何干,阿沅已经死了,你们把这天下人都杀了,也不能让我心软一分,我巴不得你们都把他们杀了,正好去给我的阿沅赔罪。。”
严华并不认同沐兰舟的处事方式,天下是天下,柳如沅是柳如沅,怎么可以混淆一谈,而且就算可以混淆一谈,她柳如沅又怎么会和天下相比。
但他不能说,他知道自己说了,那沐兰舟别说见主子了,让他杀了那些人都有可能。
他只好骗他,说道:“主子说,是宋国出事了,你的母妃,冯太妃出事了。”听到这句话,沐兰舟猛地回头。
“严华,你要是骗我,你知道下场的。”沐兰舟的眼睛里一片阴郁,他这辈子成为逆鳞的只有两个人,一是前朝公主柳如沅,可阿沅名义上已经死了,二是自己的生母冯太妃。
要不是冯太妃还在宋国国主的手里,那宋国的天都不知道变了几变。
严华有一些心虚,但确实冯太后出事了,以前他记得,主子叫沐兰舟,沐兰舟迟迟不应,都是他想各种办法,才把柳如沅骗去了。
“你先等着,我先交代好府里的事情。”沐兰舟还是决定去宫里见赵亦呈。
后院。
柳如沅督促着小丫鬟熬着药,不时地皱皱眉,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柳如沅吓得一回头,眼底纷涌的都是惊恐,沐兰舟看着小姑娘一脸惊吓的样子,故意逗她:“这位姑娘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就这样被我吓成这样。”
柳如沅抿着嘴唇,眼神清亮的望着沐兰舟,说道:“沐公子你也不知羞,吓唬了别人,还一身高清玉洁的样子,往我身上泼脏水,真是有理。”
沐兰舟看着路一脸凝重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说道:“阿沅,外面出了好大的事情,我得出面去看看,要不会让兰舟阁万劫不复,其实兰舟阁没有就没有吧——”低头趴在柳如沅的耳边,低声说:“但是里面有你,我还得保护你呢。”
柳如沅的脸蹭的一下都红了。
头一次听到这么直接的话,她猛地把沐兰舟推开,说道:“沐公子实在失礼了,在外面注意安全。”
小丫头早已经把药煎好了,见凉的差不多,柳如沅就把她倒碗里带走了,留下沐兰舟一个人在原地发呆,嘴角挂着一丝苦笑,喃喃自语的说道:“阿沅,你难道没有一丝丝动心吗?”
就像许多年后的中秋宴会,柳如沅那时候已经是宠妃了,她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晚宴进行到一半,他看见她出去之后,也找理由告退。
御花园里的柳如沅是红鸳陪着,见沐兰舟来了,红鸳退下,沐兰舟也是这样问她,“阿沅,你当时没有一丝丝动心吗?”
柳如沅这次没有落荒而逃,而是站在原地,背对着她,摇摇头。
红鸳靠在床上,柳如沅在一勺一勺的喂着红鸳,红鸳脸色还是苍白,但是相比较昨天,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刘姑娘,受累了。”红鸳眉目温柔,少了昨日的凌厉,又从鬼门关逃出来一次,红鸳不断感叹自己命大。
柳如沅微微一愣,叹了一口气:“红鸳,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救我,难道仅仅是为了报恩吗?”
红鸳看了看旁边的丫鬟,柳如沅也懂了,辟退了下人之后,红鸳才开口,说道:“刘姑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咳咳————”红鸳咳了几下。
柳如沅没有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故事回到了八年前。
“刘姑娘,你晓得不,我那时候只有八岁,父母祖籍是琅琊城,那是个好地方啊,不知道姑娘你去没去过那地方。”
柳如沅摇了摇头,她活的这些,都是在深宫里面,哪有去过琅琊。
见柳如沅摇头,红鸳提起了更大的兴致。
“琅琊是个好地方啊,里面有一个王家,当时可是士族之首,而我们家,也是王家,只不过是没落的旁支。你说都穷的没饭吃了,谁还去守着士族的门楣,我的父亲早已看透了这个家族已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显赫的人物了,我父亲懂得变通,自知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带着我的母亲开始经商。”
“你说天无绝人之路,我父亲不是读书人的命,却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就这么把我家的生意做大了,人家说得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每年来我家打秋风的亲戚一波又一波。”
“我母亲父亲虽是商人,但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每年来的这些人都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那时候,也刚刚七八岁,日子太久,瞧我这记性,已记不清了。”
红鸳说的轻巧,但是在柳如沅听来,其中夹杂着多少无奈。
“可是你知道吗?这些人不知足啊,我家本不是皇商,绸缎的一类也接触不多,但是那年,突然有人来找上门,是高高在上的知府老爷,他同我们讲,皇商夏家今年交不出足够的绸缎,想让我父亲来给夏家送一些绸缎,谁知道,这正是祸事的来源,我家本来就与夏家叫好,说句不知羞的话,母亲还曾私下问过我,夏家的少爷如何,我知道母亲是钟意夏家少爷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那夏家少爷虽没有婚约,但也是两家人共同认同的。”
柳如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但也是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说道:“你莫要急,莫要生气,伤口刚刚处理好,你要是气急攻心可就不好了。”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家就这样没了,送入宫里的绸缎有了问题,从一等的蜀锦变成了中间掺着几层烂布头的破布,龙颜大怒,不知道是谁私吞了采买的费用,夏家和我们家一同入狱,夏家本来就是皇商,几经周折之下,只是不再担起皇商职位而已,而我王家,我的父亲斩首,母亲悲痛欲绝的时候,把我弟弟和我交给了我的舅舅,母亲想的是,每年接济舅舅和舅母也不少钱,不渴望我们两个再过富贵生活,做个贫家女就好,是让我们活下去就好。”
“可千不该,万不该,我的舅母为了几个银钱发卖了我,靠着我的卖身钱,这些人从琅琊来了汴京城外安家,后来在依兰苑几番打听,才听说我那五岁的弟弟,饿得狠了,偷吃了一个馒头,竟被我的舅母——活生生的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