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刚才对你喊的话,我在门外都听到了。”说话的是池沐溪。“老木”是林相棉的绰号,大学以来熟悉的人都这么称呼他。
“他不是对你喊的,你都这样了,又怎么会听得到?”池沐溪又道,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冷光一闪,看不见他真实的神色。“他大概是想喊给我听。”
池沐溪松软地呼出一口气,但没呼完就顿住了:“这么多年,杀害向缘的凶手,仍然没找到,谁都睡不好。现在,也就你能睡得好了。”
向缘失踪的第二天一大早天没亮,池沐溪就接到了林相棉的电话,说向缘失踪了。那是林相棉、向缘、钟铮大三下学期的初夏,池沐溪已经工作快一年了,当天他本来要去外地参加个培训会,听到向缘失踪的消息,硬着头皮把培训给推掉了。
池沐溪在六人组里年龄最大,平时很照顾他们,被几个学弟学妹戏称“水妈”,无论作为长辈还是朋友,他都责无旁贷。甚至有些不祥的预感,还没出门就开始心惊肉跳,像是有人在他胸腔里猛地攥紧又松开。这天天气不好,抬头阴云密布,池沐溪背心都是凉的。
林相棉平日兄弟多,很快就拉了十几个男生,和庄培墨、池沐溪一起上图南山找女朋友。钟铮和狄烔也跟着去了,狄烔一路哭,眼皮肿得人都变样了,据说最后和向缘在一起的是她。
一开始,男生们还安慰狄烔,说肯定能找到。后来被她哭得有点烦,气压低了下去,也都不吭声了。
清晨,图南山的雾气像一团团淤积的败絮,沉重地压在树梢之间。那灰白的雾气并非轻盈流散,而是如同某种有意识的活物,缓慢而粘稠地在林间蠕动。他们到山上时,天光浮现,已经能看见路了,沿着泥泞的山路向东面山坡走去,就是狄烔所说向缘失踪的位置——荒无人烟的文峰寺。
“向缘!向缘!”林相棉的喊声在山间回荡,惊起几只早起的山雀。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池沐溪的手电光束扫过路旁的灌木丛,每一处阴影都让他心跳加速。他想起昨晚临睡前,向缘还兴致勃勃地在群里给大家分享她新买的手机。
“明天带着新手机和小烔去图南山录vlog!”向缘说。
当事人之一的狄烔也试图大喊几声,声音刚发出,就发现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她嘶声道:“就是——在这附近不见的”。
于是,一行人就地散开分开搜索,喊声此起彼伏,寺庙内内外外被掘地三尺也不见人影,向缘并不在这荒寺之内。
“这是……脚印吗?”庄培墨蹲在地上,观察着泥地上的几道凹痕。
林相棉闻声看过来,打了个冷颤:“很可能是!”
钟铮前后打量,皱眉道:“脚印很乱,看不出往哪个方向去了。”
庄培墨又仔细分辨道:“不像是一个人的脚印。”
林相棉说:“分开找!我带几个人去后山,你们在这破庙附近再看看。”
池沐溪和庄培墨异口同声道:“我也去!”
林相棉望着他们,眼中丝丝血红:“好,走!”
“后来每一天我都在想。那一天的林相棉,太不对劲了。”池沐溪坐在钟铮床头,手肘撑着膝盖,用力地托着自己的头,“我们跟着他在山上绕来绕去,鬼打墙一样像在同一个地方兜圈子,他说散开找,等我找了一阵,再遇见他的时候,他却坐在路边发呆。”
池沐溪眉头紧锁,捏着自己的下颌,手指几乎掐进骨头里:“当时我还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他情绪低落,现在越想越觉得奇怪。那种感觉就像……他的着急是演给我们看的。”池沐溪顿了顿道,“好像他并没有那么想找到向缘。”
“后来……”池沐溪道,“后来的事,你也知道,山上下雨了。”
一滴雨水,落在四年前图南山池沐溪的脖颈上,紧接着就两滴、三滴、越来越大,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山林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道暗银色的帘幕将山峦笼罩。林相棉又独自出发,等他回到大家视野里的时候,身边有个女孩,却是钟铮!
“我看下雨不放心,带着雨衣去后山找你们了。”钟铮解释道,“但还是没找到向缘。”
庄培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面露痛苦之色:“雨太大了,我担心会有滑坡泥石流,我们还是先下山。”
池沐溪点头:“对,不能有人再出事了。”
“报警吧。”狄烔喃喃道,双眼失神。
每个人都是一身泥污,很难形容有多狼狈。林相棉虚脱地点了点头:“好,我去报警。”
病房里,光线柔和而微弱。灰白的墙壁上仿佛一层淡淡的雾气,笼罩着整个房间。床头的工作的器械一眨一眨地闪着光,似几只疲倦的眼睛。整个房间并没有阴森的气息,只有一种缥缈的惆怅,如无声之叹,轻轻落在每一处角落里。钟铮躺在床上,闭拢的眼睛没有一丝颤动。但她似乎能听到池沐溪说的每句话,就像过去那样,池沐溪是她的学长,她被他照顾,一向孤傲的钟铮也很少和他唱反调。。
“我拿着你的片子跑了几家医院,差不多是一样的结论,说你可能永远也不会醒。”池沐溪轻声道,像是怕惊动了灰尘。“小金,这些年,我们这群人发生了太多事。”“小金”是钟铮的绰号。
“向缘走之后,老木就像变了个人。”池沐溪叹了口气继续道,“大家都变了,我们已经不太会聚了,就算见面也无话可说。”
池沐溪又把那口气吸了回去:“我想不明白,也说不好老木到底是怎么看待向缘的死?搞得朋友之间,都失去了信任。可能我本身年长你们一些,你们几个也没有真的把我当朋友,嫌我唠叨,但我是真心对你们的,发自内心想要照顾你们,希望你们每个人都好。”
说到这里,池沐溪有些激动,他推了推眼镜,面孔微微发红。他眼珠转动,视线在向缘苍白的脸上打量:“我也不懂,你变成这个样子,又是什么人会想要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