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出院的当天，泊海市刚下过一场小雨。
天气灰蒙蒙的压得人透不过气，她被顾耀扶着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扑面而来一股潮湿的海风气息。
那双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花草树木，车水马龙，都看得真切。
那些鲜活的生命，走进她的视线中，来的悄无声息。
原本扶着她的那只手，被另一只宽厚的手掌取代。
严楚一手扶着她，一手紧紧搂着她的腰，轻轻推着她往前走。
顾昀抬起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
“我到这里来，还没有好好看看。”
那声音，一言难尽。
像是被撕裂的破布，又像是破了音的大提琴，雄雌难辨。
严楚抿了抿唇，朝着后面紧紧跟着的陈赞打了个手势。陈赞看懂了，连忙快他们一步去地下室取车。
他们担心顾昀不喜欢这里的环境，毕竟那架突然失控的飞机，就是从天空直挺挺掉落到这里来的。但看起来，他们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
陈赞去地下室取车的时候，与孙诗曼擦肩而过。
那个女人浓妆艳抹，脱离顾立敬的掌控，像是完全放开了自己的本性，变得面无全非。
她踩着恨天高，踏着风和细雨，趾高气昂的走到顾立敬面前。
“我来看看我儿子。”
顾耀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原本惆怅的心情变得更糟，微微皱了皱眉。
顾立敬浑然不在意孙诗曼的转变，他目光淡淡看向站在一边，事不关己的儿子。
“顾耀。”
顾耀往前走两步，不着痕迹把顾昀护在身后。
“妈，我没事儿了。”
孙诗曼仔细打量着儿子，少年鲜活的生命，让她原本枯燥的生活，平白增添了一抹亮丽的颜色。她依赖着这个孩子，溺爱着这个孩子，可到了最后，他却更愿意去真心对待一个外人。
在孙诗曼眼里，不管顾昀做过什么，她都始终是个外人。
“我跟你爸离婚的事，你爸一定告诉你了。顾耀，妈妈打算回你外婆家住一段时间，你跟妈妈一起回去，让外婆好好看看你。等妈妈从外婆家回来，你在去做你想做的事。”
这就是来通知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顾耀眉头皱的更深，孙诗曼早就知道他外婆不喜欢这个外孙，不是恶语相向，就是冷眼对待，回去连一口热乎饭都没有，甚至不让住主屋，打发他去住仓库。
这样的外婆，他有什么留恋的？
顾耀其实对外婆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并不感兴趣。他有父亲，有姐姐，虽然母亲不称职，但至少心里还是向着他的。
“顾耀......”
“妈，我不去了。”
孙诗曼刚刚扬起的笑容一僵，还没来得及褪去，就这么尴尬的挂在脸上。
“为什么？”
“我姐好不容易出院了，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见，我得陪着她。”
孙诗曼脸色扭曲，越来越难看。
“你姐，你姐，你眼里只有那个姐姐，到底有没有过妈妈？”
“妈，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家丑不可外扬，已经有周围人对孙诗曼指指点点，她脸上挂不住，沉着声说：“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跟我走！”
顾耀干脆理都不愿意在理她，扶着顾昀的另一只胳膊。
“顾耀！”
孙诗曼厉喝一声，威胁道：“你今天如果不跟我走，我有的一切你在也别想得到。”
顾耀眼眶通红，忽然就笑了。
“你有什么东西是我需要得到的？钱？还是地位？或者是你眼中，所谓的未来？”
顾立敬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女儿。
孙诗曼脸色越来越寒，指着顾耀问：“你确定不跟我走？”
顾耀直接把脸转向一侧，不在看她。
“你别后悔！”
孙诗曼恨声恨气的说完，扭身就走了。
顾立敬上前摸了摸顾耀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儿，你妈就那个脾气。”
顾耀冷笑一声，说：“这么多年，不会有人在比我更了解她了。”
顾立敬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父母的离婚，对顾耀没有太大的影响，他甚至早已经料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工作。以至于当顾立敬犹豫着要不要把已经跟孙诗曼离婚的事情告诉顾耀的时候，顾耀相当镇定的看着他，说：“爸，我没事儿。”
顾立敬于是知道，他瞒不住的。
顾耀这么聪明，或许早就想到总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顾昀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能想象出眼前上演的是一段什么戏码。
她被严楚扶着往前走，看到陈赞把车停在院门口。
那对被她拒绝的助听器，被严楚强硬塞进后备箱里。
顾昀不久前还跟他吵过一架，她又没有彻底聋了，为什么要这种东西？
严楚只当她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纵容的把那对助听器扔到一边。只是顾昀还是低估了这个男人的固执，以至于当顾昀看见后备箱里的助听器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只是有点无奈的摇了摇头。
顾昀被安排一间日租房，环境相当优雅。
她住院近半年，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有些落了疤痕，有些结痂了以后，被她不小心蹭开，伤上加伤，那些浅黄色的药水遍布周围，看起来惨不忍睹。
“严楚，我想洗澡。”
严楚听见声音，回头。
他见顾昀看着自己的嘴唇，知道这是等着他回答，于是说道：“等一会儿，先把水烧上。”
顾昀点头，去柜里翻家居服和浴袍。
浴袍是白色的，而且掉毛。
顾昀毛衣上沾了一层白色的绒毛，揪也揪不干净，烦躁的把浴袍扔到一边。
严楚勾了勾唇，弯腰把那件被顾昀嫌弃的浴袍捡起来。
他捏了捏顾昀的手心，见顾昀抬头。
“我去看看有没有新的。”
顾昀沉默一瞬，点头。
“好。”
她嗓音有很大变化，医生说能恢复成这样已经是个奇迹了，想要恢复她原来的声音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所以顾昀已经放弃了改变自己声音的想法，她原本不在意这些东西，能说话就是好事。
严楚摸了摸顾昀的头发，拎着那件浴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