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裁判的哨子又一次吹响了，俄罗斯女排队长、主攻库奇洛娃兴奋地仰天大吼了一声。
中国女排0比3暂时落后。
周书遥抬头望了望体育馆，大阪市中央体育馆的看台有些空空落落的。这一场中国女排与俄罗斯女排的比赛是本届女排世界杯的揭幕战。然而，今天毕竟不是周末，在当地时间下午一点半钟举行的这场比赛，到现场观战的观众人数并不多。
这不是周书遥第一次来到这座体育馆了。实际上，这么多年周书遥已经跟随中国女排无数次地在这座椭圆形造型的体育馆里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的大战。但周书遥仍然觉得，这座体育馆是二传手的一大挑战。
当二传起跳传球的时候，她们往往会凭借视线的余光，以体育馆的长、宽边作为参照物，来寻求自身的位置感。传统的长方形体育馆不存在难以定位的问题，而圆形或近似圆形的体育馆，对于二传选手而言，就不太友好了。
中国女排开局就落后，但主教练魏心荻却没有请求暂停。她站在场边，仍旧耐心地大声跟队员们布置着接下来的一攻战术。
周书遥明白，任何一次世界大赛的第一场比赛都很难打。运动员们需要调整好自己或兴奋或紧张的情绪，让自己全神贯注于比赛当中，需要一个过程。就算经验丰富、久经沙场的运动员都需要过好这一关，更何况现在这支中国女排呢！
周书遥身边的队友，都是第一次参加世界女排“四大赛”的后起之秀。无论是主攻夏至、王筱晴，副攻方晗、萧潇，还是接应袁珺、自由人李梦兮，她们的平均年龄还不到23岁。
周书遥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打世界大赛时候的感觉是怎样的。看着场上那些年轻的队友们一个个紧绷的面容，她明白，或许她们其中的很多人现在脑子还是懵的。
所以，周书遥很理解魏心荻此时此刻正在做的这件事，就是明确地把每一个球的战术都用最清晰、最简洁的话语布置给这些年轻队员。哪怕她们一时半刻还无法快速地思考，但只要按照教练的布置，按部就班地去做，就可以了。
俄罗斯女排队员准备发球了。
周书遥背对着球网，看了一眼后排的自由人李梦兮，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主攻夏至。两个年轻队友都看到了她的眼神，周书遥放心地在胸前悄悄做了一个四号位强攻的手势。
这恰恰是魏心荻刚才跟队员们要求过的：下一球，一传到位，坚决打四号位强攻！
看到周书遥的手势，李梦兮点了点头。夏至在一旁抿了抿嘴唇，也搓了搓手。周书遥心中宽慰许多，她觉得，李梦兮和夏至都准备好了，也快要慢慢地进入到比赛状态了。
果然，俄罗斯女排队员的大力跳飘球快速地飞向中国女排的后场，它的落点恰好在李梦兮和夏至两人的中间。
“小超人，做好准备，放着我来！”李梦兮连忙喊着，飞身抢上前去。排球被她垫向了网口。
这个一传不算特别到位，但对于周书遥而言，这已经够了。
排球在她的指尖完成了第二次传递，而已经快步上前，守候在四号位的夏至这一次完全舒展了身躯。面对俄罗斯女排的头号球星贡图索娃的拦网，夏至没有任何手软。
在去年的女排世锦赛上，司职接应的贡图索娃高居得分榜和扣球榜两项个人技术统计的前三位。26岁的她已经是一个响当当的世界顶尖边攻手了。
周书遥甚至可以看到贡图索娃望着夏至那略显惊讶的眼神。贡图索娃显然没有料到，中国女排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主攻居然比她跳得还高，扣得还猛。
“咚！”夏至的扣球重重地砸在了俄罗斯女排这一侧的地板上，声音清晰入耳。
这是中国女排在这一次女排世界杯上得到的第一分。
夏至没有大肆庆祝，只是抬臂默默地挥了挥拳头。
好样的！周书遥想……
昨天晚上的赛前准备会后，魏心荻专门把周书遥叫到了自己房间。
“书遥，第一场比赛的人员安排就是这样。你要带着五个小家伙上阵了……”魏心荻说。
“姑娘们都很棒的！”周书遥笑着说，“姐，我明白，你不是不放心她们，你是不放心我……我有信心，虽然和她们在一起配合的时间不够长，可是我已经向杨非拿了队里所有年轻攻手们的资料。这半个多月，我补了不少课呢。”
魏心荻看着周书遥的眼睛，缓缓地说：“咱们姐妹两个没什么话是不能直说的。有什么想法，我绝不会藏着掖着。我始终相信，你能够带领这支年轻的球队重登世界冠军的领奖台。我只是希望，在明天的第一场比赛里，你能够帮我带好这些年轻队员们。你知道的，二传是什么，二传是球队的大脑，是战术的核心，也是场上的教练。我设想过，这些姑娘们第一次打世界杯这样的大赛，她们或许会表现得很好，但或许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你是队长，是老队员，更是二传，所以，这次世界杯，你要承担的责任比以往更重。”
……
“小狮子！”周书遥沉稳地喊道。
方晗的视线已经集中在了周书遥手中的排球之上，她向周书遥身后快速移动过去。
而球网另一侧，俄罗斯女排的拦网队员完全被这一个战术配合打了个措手不及。即便她们勉强移动过来，在起跳的同时也尽量伸出了拦网手。但在早一步高高跃起的方晗面前，她们本就处在劣势的拦网高度，已经完全无法阻拦住方晗打出一记漂亮的背飞球了。
“2比3！”
中国女排连追了两分。
魏心荻在场边用力地给队员们鼓着掌。而距离她不远处，俄罗斯女排主教练别列科夫摊着手，向他的队员们大声说着什么。看上去，他对俄罗斯女排副攻的这次拦网表现很不满意。
“再来一球！”周书遥一边跟队友们相互击掌，一边说，“我们就追平了！”
“加油！”夏至大声回应道。
“加油！”所有的队员异口同声地喊道。
接下来的一个球，周书遥着意和王筱晴配合了一记一号位后排进攻。这是她以往在国家队很少与攻手配合过的战术球，周书遥觉得，如果俄罗斯女排对她专门进行了研究，那么一定有很小的几率准备到她能够有这样的一次传球。
正如周书遥所料。当她面向二号位做出传球姿势的刹那，俄罗斯女排的拦网队员却都在神经高度紧张地盯着网前的方晗。
毕竟，方晗刚刚让她们吃到了一个苦头，而俄罗斯女排的几个老队员都知道。看上去老成的周书遥其实是一个大胆且有时候颇有些执拗的二传——刚刚你们不是被我们的高大副攻轻而易举地打下一球嘛，那么，这一球我就偏偏还让她来扣！有本事，你们再来拦啊！她们觉得，周书遥一定会这么想、这么做。
不过，俄罗斯女排的所有队员都判断错了周书遥的想法。王筱晴从后排冲了起来，这一球力道颇大，而线路平直，几乎是擦着网带砸向了俄罗斯女排一方的地上。
就在主裁判哨声响起的瞬间，俄罗斯女排主教练别列科夫也按下了手边的蜂鸣器按钮。他要求视频挑战，挑战的是中国女排后排进攻队员踩踏三米线违例。
按照排球规则，后排进攻队员在完成进攻时，脚是绝对不能踩到三米线的。
听到对方要挑战自己后排进攻踩线，王筱晴愣住了。憨厚耿直的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向裁判走过去，一边示意自己没有踩线。
周书遥赶紧在身后拉住了王筱晴，轻声说：“大晴，千万不要激动。我看得很清楚，你绝对没有踩线！要相信裁判和视频挑战的结果！对手这次挑战，是故意干扰咱们的追分节奏呢。放松一些，大晴，别被她们这次挑战影响到你的心情。”
听到周书遥这样说，王筱晴停住了脚步。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不是球队的队长，是不能在比赛里直接向裁判表达自己的意见的。
周书遥拉着王筱晴一同看向场边的大屏幕。其实，周书遥自己的心也在扑腾扑腾地跳动着。
刚才王筱晴的后排进攻速度很快，打得很漂亮。但说实话，她并没有注意到，王筱晴落地的时候脚是不是踩到了三米线。
周书遥甚至悄悄看了看魏心荻，虽然魏心荻也给王筱晴大声地鼓了劲。但喊过之后，魏心荻的眉头也微微地皱了皱。显然，魏心荻也对王筱晴的后排进攻是否踩线而心里没底。
但周书遥必须给王筱晴以信心，因为只有这样，王筱晴的情绪才能够不被对手所左右。
裁判调阅视频回放的十几秒钟，在双方队员们看来，几乎如同十几分钟一般漫长。在这十几秒里，周书遥始终一手牢牢拉着王筱晴的手，一手抚着王筱晴的背。她发觉，等待的时间越久，王筱晴一边看着大屏幕，一边呼吸就越是急促起来。
视频回放终于出现在大屏幕上。在慢动作中，王筱晴的脚从半空中落到地面，距离三米线果然只有一点点的距离。
俄罗斯女排挑战失败。
王筱晴转过身，和周书遥抱在了一起。
“谢谢，书瑶姐！”王筱晴轻声说。
“大晴，好样的！”周书遥说，“接下来，放开打吧。比赛，才刚刚开始呢！”
然而，俄罗斯女排毕竟是以网上实力和强攻见长的球队。不服输的贡图索娃和库奇洛娃带领着球队的其他攻手与中国女排展开了对攻战。
第一次技术暂停，俄罗斯女排8比5领先三分。等到第二次技术暂停，俄罗斯女排的领先优势已经逐步扩大到了16比12。
暂停时，站在场边接过顾未央递过来的毛巾，周书遥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突然感到有些疲惫了。
从春节前的联赛受伤至今，周书遥每天都在积极地进行着康复训练。可无论周书遥多么要强，多么抓紧着每一分每一秒，可久疏战阵的她毕竟还是和那些不断经受着实战锻炼的年轻队员们不一样……她的体能在这种激烈的比赛中消耗得太快了。况且，周书遥本身就是一位即将而立之年的老将了。
魏心荻似乎察觉到了周书遥心中的一丝忐忑，趁着其他队员站在场边等待上场的机会，魏心荻一把拉住周书遥的手腕。
“书遥，累了吗？”魏心荻关切地问。
周书遥没有说累，也没有说不累，却说道：“姐，这才……第一局！”
魏心荻目不转睛看着周书遥的眼睛，主裁判的哨声恰好在这时候吹响了。
魏心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周书遥的背，示意她重新回到场上吧。
走回赛场的周书遥突然有了些内疚。她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把最真实的感受告诉魏心荻。毕竟，魏心荻是那么地信任着她。
不过，周书遥又想，那些疲惫的感觉应该只是身体常见的疲劳期罢了。只要她坚持一小会儿，疲惫一定就会烟消云散的。
我，肯定能坚持下去！周书遥想。
然而，在接下来的半局时间中，即便周书遥努力地重新投入比赛，努力地试图忘记疲惫，可她仍然发觉自己的反应和脚步移动的速度已经略微比开局时慢了一点点。
但就是这一点点的差异，却在她的传球和攻手们的扣球等一系列动作的连锁运作下，被不断地放大着。
袁珺的扣球被俄罗斯女排副攻弗拉索娃拦个正着。
方晗的超手进攻慢了半拍，让俄罗斯女排自由人安德烈耶娃轻松防起，随即又被贡图索娃成功地打了一记防守反击。
萧潇的快攻打不出来，接连被对手拦防了几次，魏心荻见她有些信心不足，只好让老将韩嘉卉把她换了下来。
只有夏至咬着牙扣了几个球，勉强突破了俄罗斯女排的防线。然而不经意间，俄罗斯女排已经以24比17遥遥领先了。
这一局，中国女排没有暂停了，而夏至也已经轮转到了后排。第一局比赛，中国女排的失利似乎不可避免。
可是，年轻的队员们没有人想要放弃。
魏心荻把第二自由人覃默雯换了上来。
“书瑶姐，”王筱晴与此同时大声喊道，“这次一攻，把球给我！”
周书遥点了点头。
覃默雯的上手一传果然让俄罗斯女排猝不及防。这一球，周书遥与其说是二传，倒不如说是一个传递者。排球在她的指尖轻轻地跳动着，飞向了王筱晴的面前。
王筱晴奋力地跃起，隔着球网，和她面对面的位置，已经有了两个俄罗斯女排的拦网队员扑了过来。
“啊！”伴随着一声暴喝，王筱晴的扣球撕开了俄罗斯女排看似密不透风的防线，径直地飞向后场。
王筱晴为中国女排挽救回了第一个赛点。
覃默雯开心地走下场去，换回了副攻韩嘉卉。
韩嘉卉的发球相当刁钻，俄罗斯女排的一传险些失误，大主攻塔瓦斯耶娃只能把这一球轻拍过网。
“大晴，来了！”周书遥大喊一声。几乎同样的位置，她的球又一次送到了王筱晴的面前。
俄罗斯女排这一次投入了三人拦网，没想到王筱晴灵机一动，改强攻为抹手进攻。球擦着俄罗斯女排把边拦网队员的拦网手轻巧地落到了界外。
这是王筱晴为中国女排挽救回的第二个赛点。
别列科夫赶紧按响了蜂鸣器，请求暂停。
“这一次一攻，俄罗斯女排给接应贡图索娃的几率很大，所以，姑娘们，嘉卉的发球再拼一次。前面，大晴和书遥组成双人拦网，拦贡图索娃的直线，夏至你在后排注意防守她的大斜线！”魏心荻的布置细致入微，她认真的劲头，丝毫没有让队员们觉得，第一局比赛只剩下了最后一分。
队员们回到场上。
韩嘉卉的发球威力不减，不过俄罗斯女排自由人这次加了些小心。一传半到位之后，俄罗斯女排的二传科瓦列娃果然把球传向了二号位贡图索娃的方向。
“来了来了！”周书遥喊着号子，“一、二……”
她和王筱晴同时起跳。
然而，贡图索娃的扣球仍然穿过了她双臂之间的缝隙。
糟糕！周书遥心中一凛，还未等她双脚落稳到地上，就听到了主裁判口中的哨声响了起来。
周书遥呆呆地望着裁判，看着他做出了双方交换场地的手势。
中国女排输掉了第一局比赛……
“姐！你放心，我们第一场比赛一定会赢！”周书遥想到，昨晚上她是这么跟魏心荻打着保票的。
周书遥觉得自己的嘴里满是苦涩的滋味，她想，魏心荻担心的是年轻队员们在关键时刻出现问题，可第一局比赛，确是她这个老将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书遥！”魏心荻在场边喊着她。
“换边了，走。”魏心荻微笑着向她招着手。
周书遥跟在魏心荻的身旁，和她肩并肩走着，小声地说：“姐……”
魏心荻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书遥，这只是第一局。比赛，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