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三四个有老有小的人,我实在无法把他们和黑社会联系在一起。
一个老太太,看样子腿脚很不好,目光有些呆滞,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听起来似乎是说望海的本地方言,但也说不太清楚。
倒是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脸蛋脏兮兮的小孩,一双眼睛又大又明亮,怯生生的,好奇地看着我们,小小的瘦弱的身体还在颤抖不止,刚才的动静吓坏他了。
小家伙大约只有七八岁,营养不良是肯定的,要不然怎么会那么瘦。
老太太穿着有点脏的衣服,但上面的油渍污渍都是新沾上去的,应该是在进后院的时候不小心蹭的,后院那边有几个油桶,我们冲出去抓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油桶那边狂奔。
另外还有一男一女,男的蓬头垢面,竟不会说话,似乎还是先天的,他死死地挡在其他几个人的前面,目光中有倔强,也有可怜兮兮的求饶。
女人模样还很周正,穿着一条牛仔裤,脚上一双虽然破旧,但洗的很干净的运动鞋,上身穿着一件长袖的灰色T恤,是男式的。
男人有三十多岁,也许二十多岁,根本看不出来,人特别瘦,甚至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似乎风一吹都能摔倒,脸上胡子拉碴,头发已经很长了。
女人倒是洗的很干净,看起来有三十来岁的样子,也许二十多岁。
“是拾荒者。”我摇了摇头,让胡子他们去继续巡逻,喊值班的弟兄泡了四盒泡面送过来,指着凳子说:“别害怕,我们不会打你们,饿了没?来吃点饭,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别着急。”
男人疑惑地看着我,回过头又看女人,然后再次回过头,冲着我啊啊的喊,我不知道他在表达什么。
女人怯怯地道:“我男人问你,你真的不打我们吗?”
“我知道,你们是想进来找点废品去卖,打你们干什么,来,吃点东西吧。”把一盒泡面往前推了推,那小男孩闻到了香味,吞了一口口水,仰起脸看看老太太,又看看那对男女,再看着我,清澈的目光里,我也看不懂到底有什么情绪。
可怜人啊!
摇摇头,我站起来。
男人立马又警惕起来。
“你们在这吃吧,吃完不够还有,吃饱了想走就走,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坐下来咱们聊聊天,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们,看你们自愿吧。”我知道,我在这只能让他们更不安,于是去值班室里。
韩锋在外面过道里站着,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原以为是敌人又来了,没想到是几个拾荒者。
我叹了口气,韩锋说:“可怜人啊,那男的嗓子是后天被人为弄哑的,也不知道是谁下的这毒手。”
这都能看出来?
韩锋道:“你听他的喊声,胸腔里显然是发出准确的声音的,但是音带不支持,他们可能是一家子,一会问问吧,要是他们想回家,我凑点钱,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我们听到办公室里有哧溜哧溜吃泡面的声音,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鄙视粗鲁的人,同情弱势的人,这是人性,我们又不是土匪山贼,更不是灭绝人性的东西,怎么可能没点同情心。
“我带弟兄们去巡逻吧,你问问他们,看有什么能帮助的。”韩锋道,“咱们都不是有多大能力的人,一百二百的,那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留着你那点钱回头请我吃饭,我家里人都把你儿子当宝贝了,奶奶的,连叫我回家都不叫了。”我很是愤愤不平,“要是三五百的,我自己掏了就是,这点钱还是有的。”
韩锋哈哈一笑,转身就去喊人巡逻去了。
相处的熟了,韩锋也不那么和我见外了,从他愿意把孩子让我带回家去就能看得出来。
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我想抽烟。
胡子这小子过来了,鬼鬼祟祟的。
不过,这小子看着我手里的烟,显然有点垂涎。
这还是沈晴买的,让我带来招呼人的好烟了,三十多块钱一包。
想想我最近这些天都记不起抽烟了,索性都扔给胡子:“打秋风还是怎么的?拿去抽吧,我得琢磨戒烟!”
胡子笑的见牙不见眼:“那行,那你抽屉里几包……”
合着你全看到了啊?
“都归你,都归你。”我也很无奈。
胡子美滋滋地点上一根烟,大口抽了半截,然后才说:“这一家子我见过,前几天出去买菜,去的很晚了,看到他们在菜市场拾菜叶子,能肯定他们没人指使,大概是看到白天的事情,以为咱们这很乱,所以想趁天黑,进来找点废品出去卖掉。”
我心情有些压抑。
胡子道:“你要真想帮他们,那也简单的很,以你的小金库,想来帮也帮不了人一辈子吧?给人家找个活,不是说那啥给人鱼不如给个渔网嘛……”
妈的,没文化还拽词儿,这货怎么就这么讨厌呢。
吸了口气,我站起来拍拍衣服:“抽你的烟吧,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我也是个心软的人啊。”
胡子很正经,又点了一根烟才说:“心软的人,弟兄们跟着才放心。”
我心里微微一震,这算是胡子在考验我?
算了,不管了,反正能帮就帮,老子现在又不是刚从那个保险公司辞职,连吃饭都没着没落的那时候。
回到办公室里,值班的弟兄又送了四盒泡面,一家四口吃的满头大汗,见我进来,稍微停顿了一下,又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我竟发现那女人吃饭很优雅,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优雅,但却跟狼吞虎咽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很爱这个哑巴男人,第二盒泡面只吃了几口,就把面全部挑给了哑巴男人,自己小口小口地喝着汤,不时照顾一下颤颤巍巍的老太太,还能把差点连小脑瓜都扎到泡面里的小男孩额头上的汗擦掉。
拿了一包纸巾放在桌子上推过去,女人抬起头来看看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哑巴男人一直在警惕我,哪怕看上去是在认真吃饭,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监视我。
等他们都吃完了,我又问:“还要吗?”
男人摇摇头,女人说:“谢谢老板,不用了,我们很饱了,谢谢老板。”
我笑呵呵地说:“我可不是什么老板,就是个看门的,说好听点才叫保安。”
拿出一包烟拆开,要递给哑巴男人一根,他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脸上有一点小心翼翼的笑容,啊啊的又嘶吼了几声。
我注意听着,果然听到了韩锋说的那种情况。
这是有故事的一家啊,故事肯定不好。
不好的故事,我不想听。
把烟放进抽屉里,看到他们想起身离开,我也没阻拦。
他们相互搀扶着,已经走到门口了,哑巴男人忽然转过来,看着我啊啊的喊了几声。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女人犹豫着,看样子想拉着哑巴男人赶紧离开。
我笑道:“有什么话,就当闲聊也可以说说啊,放心吧,我啊,算不上是个什么好人,但坏事我可不干。”
哑巴固执地站在门口,冲着我只能啊啊的说话。
女人无奈,只好又扶着老太太进来。
他们很困乏,刚吃饱肚子,按说不能马上睡觉,但他们的确太困乏了。
我对女人说:“让老人和小孩在沙发上睡吧,没事,简易沙发,很好清扫,而且看得出来,你很注意卫生,他们身上是在外面的油桶上蹭的吧?”
哑巴赧然,挠挠头冲我嘿嘿嘿地笑了笑,看样子,我没太热情,没主动过去要帮忙,让他的警惕性终于松了一点点。
女人歉然道:“真是对不住您和外面的大哥们了,我们实在是太饿了,就想……”
“真的没事,我也有过饿肚子的时候,就在几个月前,那时候身上连十块钱都没有,一盒泡面,恨不得吃三天,人啊,饿极了还能怎么办呢。”我继续安抚他们不安的情绪。
老太太捏着女人的手,咕咕哝哝的不知说什么,小男孩冲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看的挺高兴。
这孩子挺好啊,早熟,只是可惜在上学的年纪没去上学,要不然,以这孩子的聪明劲,肯定能学到知识。
和哑巴并肩在办公桌对面坐下,女人才告诉我他们这一家人的一点情况。
按照女人语焉不详的说法,我大概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那老太太是女人的妈妈,她们娘俩都是望海本地人,女人还是望海大学的毕业生呢,正儿八经的本科生,当初学的还是财会。
十年前的望海大学毕业生,那可是香饽饽呢。
只是,原本应该有很好的前途的女人,却在毕业后的两年之后,执意嫁给了这个当时已经是哑巴的男人。
他救过她的命。
男人很穷,一直都是,十年前,他是在望海工地上当小工的穷人,现在带着一家四口拾荒,比那会还穷,可他很幸福,甚至可以说,幸福的让人羡慕。
我决定帮帮他们,这是一对很好的人,我不惮做个不太好的人,但在今天,做这样一个好人,我会觉着,这一辈子都是只要想起今天的事情,心情就会很灿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