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望海,我很少跟家里联系了,一方面是没脸面,一方面,我心里总是憋着一股劲,我就想努力成功了,再衣锦还乡。
人一过百,那也形形色色,十里八乡的乡亲,八大姑九大姨的亲戚,还有来来往往的亲戚朋友,加起来知道我这个在外面读大学的人也不少,我心里很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就家里那些亲戚,对我们家看得上眼的也没有几个人,我们家就是他们嘴里的笑话,谁家要是有点什么麻烦,就会拿我家来打比方。
比如父亲的一个不算太远的远房表亲,在我上大学之前的一年,原本做承包工程生意的那家出了点事情,因为行贿当地的一个官员被带去了,最后罚款几十万,春节亲戚聚会的时候,人家当面就说过这样一句话:“都放心,我们都好的很,就出了那点钱,没什么大不了的。许家穷日子过了这么多年都活的好好的,我们不差啥。”
跟这种亲戚,除了你牛逼到让他们跪着舔,你还能跟他们怎么接触?
可不接触又不行,都是亲戚,而且,家里或多或少其实也还是受人家的帮衬呢,哪能说不联系就不联系?
我发过誓,我一定混出点模样来,回家让那些亲戚朋友都睁大眼睛瞧瞧,我们许家穷日子过过来了,过上好日子了。
其实,要说穷,我家并没有一贫如洗,现如今家里有四个人的土地,还有牛羊,当地政府帮着贷款,盖上了一排砖瓦房,连网络都通了,按照父亲的话说,这是比当年旧社会的地主老财过的日子都好。
可亲戚们就是瞧不上眼,为啥?
我家没几十万的存款,没有车,我父母是农民!
哪怕现在的农民小日子过的并不比在城里苦哈哈的人差,可人家就是瞧不起。
自从我大学毕业,就没有再问家里要过钱,每个月还能咬着牙抠点伙食费寄回去给家里,家里现在只供上高中的妹妹,压力小,收入也还有点了,按说这样的日子我该满足才是。
我自己其实也很满意了,好日子嘛,那就要努力拼搏,满满一点一点往好了过,不可能yi夜暴富啊,我们都没有买彩票中奖的运气!
可架不住人家看不起你。
那就只能出来闯,拼命闯了,闯出个人样,狠狠抽他们的脸,这才是我想要的,同时,也是他们想要的。
很多时候,人就是被环境逼着去上进的,我就是这样。
要不然,此刻的我应该在老家谋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安安稳稳挣一点工资,将来在老家再买一套房子,小日子也过的很滋润。
感谢那些亲戚啊,是他们,是他们逼着我千里迢迢跑到望海来,虽然吃了很多苦,可也收获了丰厚的回报。
我感谢命运,感谢老天爷,我差点走歪了,可我到底没有走歪,我现在堂堂正正走在光明的大路上,我们家的好日子,将会比原来预计的要快的多,也要幸福的多的早早到来,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很远的。
发呆的这点时间里,我脑子里看电影一样,把过往的一幕幕都飞快过了一遍,再想起接电话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却放下了。
深深吸了口气,我正要回拨过去,第二遍电话又来了。
这一次我马上接通,是母亲打过来的。
“家里有啥事儿了?”我很着急,一开口就问。
听到我的声音之后,母亲松了口气的样子说:“你这孩子,家里能有啥事儿?我们收庄稼,你妹妹去读书,啥事儿都没有,就是刚才都睡着了,有个电话把我们又叫醒了。”
电话?
谁给家里打的电话,说什么了?
我以为又是那些亲戚,怒火一起,立马骂道:“那些人都是吃饱了撑的还是咋了,咱不招人不惹人的,干啥玩意儿就盯着咱家过不去了?谁打的电话?我骂死他们去。”
忽听父亲大声干咳,很有威严地喝道:“长脾气了不是?还要骂人家去,你骂谁去?”
我立马赔笑:“没,不骂谁,那啥,你们身体挺好?”
“都好,都好的很。”母亲说,“你小舅,还记得不?”
我哭笑不得,那是我亲舅舅,我能不记得?
如果说别的亲戚,那我肯定不待见,但对小舅这个人,我还是很喜欢的,也很亲近。
现在专门在家带两个表弟的孩子的小舅,虽然我都成年了,每年国家,还都要偷偷给我一两百的压岁钱,这对几年前全家搬到城里的小舅来说可是很大方的行为了,要知道,虽然小舅家现在日子过的很不错,可小舅是个苦惯了的人,平时出去吃个肉包子都要想半天。
我连忙问母亲:“小舅他咋啦?这么晚了打电话,有啥要紧事儿呗?”
母亲叹了口气,简单说了一下,我这才听明白。
小舅有两个儿子,大表弟比我小半岁多点,小表弟今年才十九,可我才大学毕业,这俩家伙连孩子都有了。
大表弟两年前大专——其实也就是当地民办的只有个注册名字的学校——毕业之后,似乎找到了发财致富的秘诀,在小县城搞了个山珍火锅城,生意做的很大,总资产都达到了七百万,我没想明白,这家伙哪来那么多的钱搞这么大的摊子,现在都没想明白。
为了这个大生意,原本当兵复原回家,找关系安排在消防队的小表弟也回家了,整个火锅城,成了兄弟俩人的店,做的风生水起,每个月都有好几万的进账,算得上是不错的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了。
他们家的日子过的那么好,怎么好像有事还找到我们家了?
但我的不解,甚至隐隐的连我自己都没怎么仔细琢磨的资金来源,到底还是出现问题了。
原来,大表弟在读书的时候,其实也就是混社会的三年时间里,因为人机灵,会说话,认识了不少有钱的老板,这家伙一毕业就借了五百万的高利贷,然后又用这笔钱在银行借到了三百万,还了一百万的高利贷之后,利用剩下的七百万做起了两个生意。
我所知道的只有火锅城,可就连母亲也只是今天才知道的是这家伙居然回头用火锅城作抵押,又借了小一千万的高利贷,自己办了个地下高利贷公司。
根本不用想,沾上这种事情能不出问题么?
昨天,那个高利贷公司出了大问题了,不是公安来查,也不是资金运转不便,而是放贷的老板忽然撤资,地下高利贷公司陷入崩溃,而放下去的贷款,一时半会又收不回来,情急之下,大表弟就带人把贷款的人给打了。
这一下可完蛋了,人家一气之下,把大表弟给告到了法庭,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有几个正在观望的老板,立马又拿走了他们的“投资”,大表弟的地下公司不到一个小时里彻底瓦解。
这又连累到了火锅城,剩下几个老板一看,公司是开不成了,马上就要大表弟把他们的“投资”赶紧还给人家,而且,人家也说了,这两年的利润,他们一分钱不要,全归大表弟,但“投资”必须在今天给人家还回去。
大表弟无奈之下只要拆东墙补西墙,没想到西墙补好,东墙却彻底塌了。
火锅城后来欠下的银行的贷款,今天晚上被人家找上门来要了,三天之内不把钱给人家还上去,火锅城就要被查封。
无奈之下,大表弟只好到处借钱,可亲戚们大都是势利眼,大表弟得意的时候他们吹着捧着,如今出了问题,几乎没有人愿意帮忙资助一把。
明知我家情况并不很好,家里的银行卡里只有三万多块钱,大表弟也求上门来了。
听完这些,我问母亲说:“那你们咋考虑的啊?”
“得借!”父亲掷地有声地表态,“人家得意的时候,没少帮我们,我们不能无情无义。但这点钱差不多都是你转账回来的,是给你攒着的,我们给你说一声,明天一早就取了钱给送去,不多,但能帮点。”
这不能是这么着急打电话的原因吧?
我知道父母,他们都是有态度的人,如果就是为了这三万多块钱,等我过年还回去再告诉我,那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试探着问道:“妈,还有别的啥事儿呗?”
母亲犹豫了很长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儿子,你实话告诉我们,你现在过的咋样儿了?”
怎么问起我来了?
正好,有些事跟他们先提前说一声。
我乐呵呵地道:“现在很好了啊,我跟你们说,我啊……”
还没等我说完,父亲简单粗暴地问我:“你就说,你有住的地方没有?”
“有啊,我现在……”我很兴奋,很想先把现状告诉他们。
没想到父亲只说了一句“那好,明天就让你表弟到你那避一避去”,然后,干脆利索地放下了电话。
“嘟嘟……嘟……”电话里传来忙音,我傻眼,完全措手不及。
说好的告诉他们好消息,让他们高兴高兴呢?
说好的请他来望海,也在这里转几天呢?
说好的让他们见见沈晴,表示他们儿子在望海不但过的不错,连老婆都有了……
呢?
我欲哭无泪。
还有,让大表弟来望海,还要在我这……避一避,这小子到底还有什么事情,值得跑到千里之外的望海来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