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刚用过晚膳，府里的山雀便飞进了窗棂。
“叽叽叽叽……”
噗！我喷出的茶水淋了山雀一身，山雀不满地晃着头，骂骂咧咧地飞走了。
“公主，出什么事了？”
忍冬拿出帕子递给我，诧异地问道。
“我本以为质子府的生活会很无聊，没想到还有惊喜在等我。”
我拉着忍冬，告诉她山雀刚刚对我说的话。
“什么？她竟然想在三皇子殿下的生辰宴上让您出丑？”忍冬的语气嘲讽更多。
“只是些小伎俩，不用放在心上。”
三日后是李重霄的生辰，因为是质子的身份，所以每年他都只会在府里关起门来庆祝，今年我入府，生辰宴自然要由我来操办。
本来我已经让忍冬都安排好了，只不过今天岚月的事倒让我不得不对这场生辰宴上上心了。
我小声吩咐着，忍冬边笑边点头。
一转眼，三日已过，我在府里的花园中腾出大片空地，摆上桌椅和戏台。
一大早，岚月便来到我身边，假惺惺地要协助我操办生辰宴，我顺势让她跟在我身边，给她动手的机会。
李重霄也早早地来到花园，坐在凉亭里和他的妾室们说说笑笑，眼睛偶尔飘向我这边。
自从洞房夜后他再没有来过我的房里，我也不吵不闹，更没有对他有任何主动。
有岚月在一旁操持，我得下清闲，忍冬将木桌上的插花安置妥当后来到我身边，小声说道：“公主，影卫已经将岚月换下来的礼物换回了她自己的盒子，一会您就等着看好戏吧。”
岚月不知道从哪里做了一个身穿寿衣酷似李重霄的人偶，趁生辰宴混乱之际放进了我的礼物盒子，想让我在献礼的时候惹怒李重霄。
我冷哼一声，敢跟我玩这些老掉牙的把戏，谁给她的勇气。
生辰宴准时开始，我和李重霄并排坐在主位之上，妾依次坐在下首两侧。
“前几日宫里传来消息，晴妃触怒龙颜，被赐自尽。”李重霄不经意说道。
“哦？我就说嘛，父皇的真龙之身只能照顾最亲近之人，她不一心争宠，父皇疏远她，可不就被我克死了。”
我轻佻着眉毛，眼里带着笑意。
“听说，晴妃在宫内行巫蛊之术诅咒太后，被一只喜鹊发现，正好皇上也在，你说巧不巧。”
“巧，巧得很，所以说人啊，还是要少做坏事，不然老天都不帮着你。”
李重霄仔细地看着我，想要从我的脸上找到什么，我转头问道：“我找的戏班子你不满意？总看我做什么？”
他没说话，似乎在思考。
台上咿咿呀呀，台下叽叽喳喳，女人多的地方真是吵得很。
好不容易到了晌午，我吩咐忍冬让厨房布菜，岚月突然起身，飘然两步上前。
“公主殿下，今日是三殿下生辰，我们姐妹都准备了些生辰礼，可否让我们开开眼，看看您为殿下准备的礼物啊？”
这么快就等不及了？既然你上赶着，我就不客气了。
我给了忍冬一个眼神，忍冬到侧房拿出一个红木雕刻的木匣，我接过木匣递给李重霄，语气淡然：
“喏～我送你的礼物，如果你不喜欢随意处置了就好。”
李重霄微笑地打开木匣，瞬时愣住。
岚月在下面嘴角发抖，忍住笑意，哼，公主又怎么样，只要三殿下厌恶了，日后除掉了便是。
“这……”李重霄疑惑地看着我。
这怎么看着不像生气的样子？难道出了岔子？岚月突然对自己不自信了。
“我从来没陪你过过生辰，所以今日我准备了二十二样礼物。”
我笑着说道：“这个拨浪鼓你的周岁生辰礼，这个陶人是你两岁生辰礼，风车是三岁生辰礼……玉佩是十六岁生辰礼……扳指是你今年生辰的礼物，这些你可喜欢？”
李重霄喉结耸动，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缓缓闭上，再睁眼时，双眼中布满了别样的情愫。
岚月在下首听得目瞪口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可能！
木匣里明明应该是穿着寿衣的人偶啊，她眼神带着恨意冷冷看向我，我回了她一记白眼。
“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李重霄小心翼翼地合上木匣。
因为知道李重霄的身世，所以我自然也知道他在北瀛皇宫中过得小心，生辰从来没人在乎过。
即使是他的生母，也因为经营商铺时常忘记他的生辰，为他补上这些年的生辰礼，也算是还了他在明阳宫里的照顾之情。
“本宫的礼物献完了，该各位妹妹了。”我抬眼盯着岚月，笑得她内心发毛。
岚月面色僵硬，身旁的婢女提醒后，她才缓过神，连忙上前，捧着小木匣跪在地上：“殿下，这是贱妾准备的生辰礼，望您喜欢。”
李重霄身侧的侍卫拿过木匣双手奉上，我探着头准备看热闹，哪承想李重霄拿过木匣便随手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月儿送的礼物向来妥帖，我当然喜欢。”
居然没有打开，我有些失望地靠在椅子上。其他侍妾一个个献礼，李重霄也都没有打开看一眼。
夜晚的质子府寂静无声，我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忍冬从外头进来：“公主，三殿下晚上歇在岚月的兰馨阁了。”
“嗯。”我懒懒地哼唧，原来我一直以为岚月只是个善妒的妾室。
可府里的小鸟听了墙根后告诉我岚月从来没有承宠，她真实身份是李重霄的死士，只不过李重霄当她是死士，岚月却爱上了自己的主子。
兰馨阁内，岚月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双肩耸动瑟瑟发抖，地上一个打开的木匣，旁边散落着残裂的人偶。
“说吧，怎么回事。”李重霄坐在桌旁，冷眼看着岚月。
“属下，属下只是想教训教训那位。”
“教训？岚月，你何时变得如此狠毒？”
“殿下，是您换了里面的人偶吗？”岚月眼角涌出泪水，委屈发问。
“哼，你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四公主早就将人偶换到你的木匣里了，生辰宴上我是顾忌你的性命才没有打开，否则她定你一个死罪，岂不是轻而易举？”
岚月连忙磕头认错：“谢殿下护佑之恩，属下再也不敢了。”
李重霄语重心长地说道：“岚月，不要招惹楚抒祺，上一个得罪她的人是晴妃，晴妃是什么下场，你知道的。”
岚月仿佛突然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恐惧地看向李重霄，李重霄轻轻点了点头：“晴妃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
“属下明白了，属下知错。”
“你知错就好，今晚我去楚抒祺那里，你早些休息。”
“是。”
李重霄走出房间，听到窗户上传扑扑声，他看过去，发现一只山雀闪着狡黠的豆豆眼盯着他，随后转头向东南飞去。
李重霄突然想到，自从楚抒祺嫁进去，质子府里就多了很多鸟啊，揭露晴妃巫蛊之术的是喜鹊，而且皇宫似乎……也有很多鸟……
4
我不知道李重霄要来这里，在床上睡得正香。
忍冬忽地跑进卧房将我摇醒：“公主，公主，兰馨阁那的鸟儿突然飞过来，一直在啄窗户。”
我起身披上斗篷，让忍冬打开窗户，小山雀飞进来落在床头：“叽叽叽叽……叽！”
“哎呦！他来干嘛，忍冬，帮我更衣。”
小山雀将刚才发生在兰馨阁的一幕说给我听，这些我并不在意，但是听到李重霄要来我房里，还是稍微有点懵。
我刚刚收拾好，门口的侍女便来通报。
李重霄走进房门看到穿戴整齐的我愣了片刻，随后又看到窗边落着一只小山雀，他眼神闪过一丝恍然。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我来向你赔个不是。”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白日里他没有打开岚月的木匣，我便猜到他知道内情。
“岚月她做得不对，我已经训斥过她了。”
“嗯。”
“我……我想问你一件事，如果当时我打开了，你会怎么处置岚月？”
“小惩大诫也就算了，不过我的原则是事不过二，没有第三次机会，希望你明白。”
本来我今日也没想要岚月的命，毕竟她是李重霄的死士，不看僧面看佛面，杀了岚月目前对我没有好处。
“你放心，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李重霄面色凛然，郑重说道。
李重霄见我没有留下他的意思，准备起身离开，他走到门前，突然回过头：“你送我的生辰礼，我真的喜欢，谢谢你。”
“不必客气，我是你的妻子，自然要对你用心些。”
话说到这里，李重霄又想起了什么：“但你从来不留我过夜，为什么？”
呃，他为什么不怕我呢？
原来的驸马都很怕我会克死他们，每个人都避我如蛇蝎，他怎么不按套路来？
“你不怕我克死你？”我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是天煞孤星，克亲克夫？”李重霄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他们的死都是有原因的吧。”
“再过半月，是太后六十岁寿辰，父皇一定会大肆操办，宫宴上辛苦你了。”
感觉李重霄好像对我产生了怀疑，我连忙转移话题。
“好，你放心，我回书房了。对了，小黑最近好像身体不太好，总是蔫蔫的，你看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看？”
今日看小黑还很活泼，怎么会身体不好呢？我没有多想回道：“我知道了，明日我请人来看看。”
李重霄离开后，我拍了拍胸脯，他的心思细腻，话里话外都在试探我，今天和他说话我竟然有点紧张。
“忍冬，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托着下巴，问忍冬也是在问自己。
“公主，会不会是您想多了，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信命数之说，三殿下也许就是这种人。”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这一夜睡得有些不踏实，白天也感觉恹恹的，忍冬请来一个京城有名的兽医来为小黑医治。
小黑和我一样蔫头耷脑的，我们一人一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北瀛密碟竟然让他在宫宴上偷虎符？父皇的昭德殿恐怕没那么好进啊。”
“叽叽叽叽。”
“有内应？那就合理了，可他偷虎符做什么？”
“叽叽叽叽叽叽！”
“哼，仿制……看来我们这位质子图谋的恐怕不仅仅是北瀛啊。”
“叽叽叽叽叽。”
“他需要定期服用密碟送来的解药？原来是受制于人，只不过这样我就很难办了。”
“虽然父皇治理国家真的是一团乱，大楚国运不济，但我也不想做个亡国公主，至少等我死了再灭国啊……”
我耷拉着脑袋对小黑抱怨，远处传来脚步声，我及时止住了话茬。
兽医不擅长看鸟，最后犹豫地说可能是吃坏了肚子。
我瞪着小黑，它的头垂得更低了，兽医走后我仔细问它才知道，李重霄在书房里常备有坚果和果脯，它有时候忍不住便多吃了几口。
真是个馋鸟，我戳着小黑的鸟头，警告它以后不许在李重霄的书房吃东西。
看到我这样严肃，小黑连忙点头。
送回不省心的鸟，我还要准备宫宴送太后的礼物。
太后这个人平时生活奢靡，最喜欢金器，影卫搜罗了一堆，我还得仔细挑一挑。
小厮将小黑送回书房，李重霄盯着小黑观察了很久，小黑眼睛滴溜溜地转，不明所以。
李重霄返回书桌，拿起一粒榛子走到小黑面前，他将榛子递到小黑的嘴边，小黑张嘴刚要咬下，突然想起我刚才说的话，随即闭上嘴，小脑袋甩向一边。
“不吃？平时不是偷吃得挺开心嘛，和公主待一会儿就不吃了？”
李重霄又拿来一块果脯，朝小黑的嘴巴晃来晃去，小黑气急，索性闭上了鸟眼，眼不见为净。
李重霄忍俊不禁，将吃食放回书桌，提笔开始写字。
他偶尔抬眼看看小黑，原来……你的秘密是这个啊。
5
和李重霄成亲已有半年，无论是小黑还是府里其他的鸟对他都十分满意。
一个品行端正，待人宽厚的人，我怎么也没法下手杀他，李重霄不死，父皇会不会想其他办法杀他，到时我还能坐视不理吗？
李重霄最近总是来我的院子，有时说来送一些吃食，有时候美其名曰帮我喂小黑。
眼见最后没理由来了，竟然说我的院子意境高远，清心静气，适合他看书，借着这个由头，他连书房都不去了，整日到我院子歇着。
我最讨厌参加宫宴，尤其是太后的寿宴，衣服要隆重些，但又不能扎眼，头饰也要相配，可是还得考虑太后的忌讳，这一个下午我已经来来回回试过不下十身衣服了。
李重霄在院子里看着书，不时向屋里张望，有时紧紧握着袖口，看我一会一套衣服，他觉得有些好笑，四公主小女儿模样还挺可爱的。
过了一会，李重霄索性进了屋子，我对他的到来早已习以为常，对着镜子继续审视。
“我觉得这身湛蓝就很配你。”
“试来试去，我也最喜欢这件，可是没有相配的簪子啊。”我摸着发髻苦恼地说道。
忍冬在一旁打趣：“公主，您的簪子堆起来有一座山那样高，居然还找不出一个相配的啊？”
“我哪有那么多簪子，来来来，你去给我变出一座山的簪子来。”我假意生气，抓着忍冬说道。
“咳咳～那你看这支如何？”李重霄摊开手，一支羊脂玉簪像变戏法似的出现在他的掌心。
玉簪剔透雪亮，奶色中隐隐透出晶莹光色，李重霄拿起玉簪，几条珍珠流苏垂下，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呀！这支簪子真好看，公主，和这套衣服配呢。”忍冬叹道。
李重霄伸手，轻轻地将玉簪插入我的发髻，他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玉簪美，人更美。”
头一次听到如此暧昧的话，我面颊微微发烫，竟然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抬手捋了下珍珠流苏，还有残存的体温。
“你来帮我选选给太后的礼物吧。”我轻扯他的衣袖。
“好。”
李重霄一整日都在我院子里的事在质子府里传开了，兰馨阁内茶杯碎了好几个，岚月狠狠地绞着手帕，一双杏眼中装着满满的怨恨和嫉妒。
“姨娘……”婢女立在一旁小声说道。
“别叫我姨娘，我与三殿下从来没有过夫妻之实，算什么姨娘！”
岚月平复心情后，狠狠说道：“三殿下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这样上心过，我绝对不会让她毁了三殿下的大事，绝对不会！”
婢女不敢说话，眼睛低垂，明明是嫉妒，还说什么不让四公主坏了殿下大事。
太后生辰，宫宴设在明阳宫，这一天我和李重霄来到明阳宫，太监将我们二人引到角落里的末等座位，如果不是眼神好的，恐怕都难以发现这里还有张桌子。
“委屈你坐在这里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正好，我也不喜欢这种场合，咱们俩在这吃吃喝喝不也挺好？”李重霄为我解开披风小声说。
我笑笑没说话，不仅方便吃喝，也方便你偷溜去昭德殿吧。
每年的宫宴都大同小异，除了偶尔举杯说几句吉利话，躲在角落倒也清闲。
宴席过半，李重霄对我说尿急，要去茅厕。
我知道他要去昭德殿，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破坏他的计划，只能祈祷父皇的昭德殿守卫森严，让李重霄找不到机会了。
李重霄刚走出宫门，我正要夹菜吃，远处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四姐，今日皇祖母宫宴，你怎么躲得那么远啊？”
楚抒婉，婉妃的女儿，也是我的五妹，这个女人从来都是有头无脑，总被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
我还没说话，婉妃接过了话茬：“恐怕是知道自己丧气缠身，才不敢靠近你皇祖母吧。”
“既然知道自己不祥，怎么还来宫宴，你是要诅咒皇祖母吗？父皇，这样不忠不孝之人，儿臣认为理应治罪。”太子起身怒斥。
太子是婉妃的儿子，自然是站在他们一边。
到现在，我一句话没说，这几个人都为我编排好罪行了。
太后、父皇没有一个人帮我说话，仿佛他们训斥的只是个普通的婢女。
唉，这种临时起意的刁难防不胜防，父皇还用得上我，一定不会过分为难，顶多就是禁足罚俸吧，我懒得争辩，跪在地上等着父皇发落。
“太子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四公主是否是不祥之身，太后、陛下尚且没有发话，为何其他人咄咄逼人，如此着急为四公主安上如此大不敬的罪名？”
我听到李重霄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出现在宫门口。
他不是要去昭德殿吗？怎么回来了。
李重霄快步走过来，跪在我身边：
“太后娘娘，四公主前来是为了尽一片孝心，她唯恐他人说些闲言碎语，因此才坐在角落里，能远远地看到太后娘娘和陛下她就已经很高兴了。”
宽大的袖子垂在地上，我的手落入一片温暖之中，李重霄紧紧握着我的手，好像在告诉我不用怕。
“然而在这样的日子里，是谁句句不离丧命、不祥，是四公主诅咒太后娘娘，还是有人居心叵测，借由四公主诅咒太后娘娘！”
李重霄掷地有声，言语凿凿，我都听愣了，他口才竟然这样好。
龙椅上的父皇脸色铁青，瞪了太子一眼，随后说道：“太子什么时候还能做朕的主了，朕可没说要治罪小四，你们两个还跪着做什么，回去坐着吧。”
宫宴因为这段小插曲氛围稍微有些尴尬，回到座位上我才反应过来，李重霄还握着我手呢。
“喂，你的手。”我小声说道。
李重霄回过神来，连忙松开手：“对不起，我，我忘了。”
“你不尿急了？”
“哦，又没那么急了。”
“那你不出去了？”
“嗯，不去了，我怕他们再欺负你。”
“那虎……”
“什么？”
“没什么。”
终于熬过了宫宴，李重霄半步都没离开我，他没有去昭德殿，自然没拿到虎符。
回到质子府，李重霄一头扎进书房，我在院子里坐着，想着宫宴上那个跪在我身侧的男人，有那么一瞬，我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忍冬，你觉得李重霄怎么样？”
忍冬看着书房方向：“公主，三殿下待你十分好，是真的好，您对他动心了，对吗？”
动心，这种感觉就是动心吗？
6
我买来李重霄爱吃的酒酿圆子，想要感谢他，但从宫宴回来后，一整天我都没见到他的人影，我去书房，他也不在，我只得将小黑带走。
小黑一路上焦急地呱呱乱叫，我在一旁听得也忧思重重。
李重霄毒发了，昨日宫宴回来，北瀛密碟在书房与他密会，因为他为了护我没有赶去昭德殿，没有完成任务。
密碟为了惩罚他，没有将这个月的解药给他，小黑说此时李重霄此时发着高热，在卧房中吩咐任何人不准入内。
我听完小黑的话，转头将它递给忍冬：“我去他那看看，你帮我守着门口。”
李重霄平日住在青竹苑，还未走到门口就看到岚月站在庭院外面。
“你来做什么？”岚月看到我，恶狠狠问道。
“本宫来看看他。”
“殿下说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本宫和你不同，不是任何人。”
青竹苑前，李重霄的贴身侍卫肖琦挡在门口，我头也不回地往里走，肖琦连忙拦下我。
“忍冬给本宫挡住他！”我气不打一处来。
大家只知道忍冬是我的婢女，但身为我的影卫，她的武功绝不输于任何侍卫，忍冬翻手按下肖琦的肩膀，两人缠斗在一起，我借机进入青竹苑。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屋内传来隐隐的咳嗽声。
我推开房门，就看到李重霄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角淌出一丝鲜血。
“你还好吗？”我掏出手帕擦拭着他唇边的血迹。
“咳咳，咳，还好，我没事。”他眉头轻皱，似是在忍耐极大的痛楚。
“你到底中了什么毒？”我忍不住终于决定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中毒？”李重霄眸光一闪，随即低声说道：“是小黑告诉你的吧。”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听到了笑话，李重霄竟然认为是一只乌鸦告诉我他中毒了，当然我不认为这是他随口一说。
“我……我……”
“这，这下，我们两个都没有秘密了。”李重霄惨然一笑。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那个人下次来，我会派一只山雀跟着他，总能将解药打探出来。”
“我有解药。”李重霄听到我的话，心里觉得有些暖。
“你有解药怎么不吃啊！”
“府里有他们的人，我得装一下。”
哈，这是一条大尾巴狼啊！
我狠狠捶了他一拳，李重霄借势倒进我怀里：“你轻点，我是真的很难受。”
推了他两下没推动，我无奈说道：“你还在发热，我给你冰敷一下。”
“别走，我，我想和你说说话。”李重霄挣扎着拉住我。
我重新坐回来：“没拿到虎符，他们会放过你吗？”
李重霄苦笑：“这你都知道，机会错过了便是错过，盗取虎符已经不可能了。父、父皇也只会小小惩戒一番，不会真的杀了我。”
“这样折磨你也叫小小惩戒？”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父皇刻薄寡恩，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
“和你一样，习惯了……”
李重霄足足烧了两日，他昏迷的时候我在一旁照顾他，他清醒的时候我们便聊起各自的过往。
母后临死前告诉过我，不要相信男人，我一直遵循她的教诲，可是这次的驸马实在太过聪明，我藏不住了，也不想藏了。
“你要对付五公主？”李重霄今日已经大好，气色也恢复了很多。
“太子不能动，但我的火又一定要撒，既然她当了这杆枪，那就洗干净脖子等着我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喜欢你这个仇不隔夜的气势，刚开始娶你入府是不得已为之，但时间过去这么久，我好像……好像……”
“好像喜欢上我了？”看他有些害羞，我生出了逗逗他的心思。
李重霄面颊染上绯色，耳朵根儿也泛着红。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害臊。”
“那换一句，我也喜欢你。”
说罢，我大笑着走出青竹苑，留下目瞪口呆的李重霄。
自从那日，我对李重霄表露心迹，他就如同我的影子一样，每晚都留宿在我房中，搞得我腰酸背痛，精神头都没了。
宫宴过后没几日，府里来了传旨太监，父皇宣我进宫。
我同李重霄说过，父皇让我嫁给他的目的，本来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但现在看起来，父皇等不及了。
“陛下说什么，你答允便是，有什么事，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李重霄送我出府时小声叮嘱。
父皇宣我果然是因为李重霄的事，我才嫁给李重霄半年，父皇的杀心就掩不住了。
我跪在父皇面前诉说自己婚后受的种种委屈，说到动情时刻还假意掉了几滴眼泪。
父皇假惺惺地安慰我，递给我一个香囊，告诉我这是入口封喉的毒药，让我找机会毒杀李重霄。
出了昭德殿，我派影卫往五公主的宫门口撒了麻油，然后开心地离开了皇宫。
李重霄在院子里一直等着我，我进了房门随手将香囊甩到桌上，李重霄拿起来仔细闻了两下：“砒霜？给我的？”
“真聪明。”我戳了戳他光洁的额头。
“父皇知道前几个驸马都死于我手，但他任由克夫的帽子扣在我头上，也从来没为我分辨过半句。”
“甚至故意让我嫁给他想要除掉的人，借我的手清除他的眼中钉。”
我看着精致的香囊，若有所思：“父皇给我的时间不多，我们要想想办法。”
李重霄紧握我的双手：“相信我，我会想出办法的，必不会让你为难。”
一夜无话，我窝在李重霄的怀里，后颈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我更加确认一件事，我绝对不会让他死在大楚。
接下来的几日，我让忍冬联系散落在全国的影卫，寻找可以遁世的地方，为以后逃跑做准备，同时也加强了对皇宫的监视。
五公主在宫门口滑倒导致小产，她与侍卫私通未婚先孕的事情被父皇得知，五公主被贬为庶人，连带婉妃和太子也受到了惩处，这也是最近我听到的最舒心的消息。
我和忍冬近日忙于研究京城的布防，排演了多次逃离的路线，竟然没注意到李重霄似乎在这里待的时间越来越少，就算人在这里也有些心不在焉。
大楚崇文，每年秋日皇帝都会在京城举办尚文会，天下文人汇集于此，大小文会一个接一个，热闹持续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进出城检查最是松懈，我已经提前召回部分影卫，准备在尚文会期间带李重霄私奔。
我将计划告知李重霄，他虽然同意了，但好像并不是那么高兴，我以为他是太紧张，便也没将他的异样放在心上。
叶落风起，初秋气寒，一转眼尚文会如期而至，京城热闹了很多，也乱了很多。
影卫已经沿途做好了准备，我和李重霄离开京城后会直奔边陲华岭府，影卫在那里经营多年，非常安全。
我如今可以随意进出青竹苑来找李重霄，可是他最近总是不在书房，小黑都有些寂寞。
今日他倒是难得在，我推门进去，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个时间来，神色慌张地将书桌上的纸用书本盖住。
我想和他商量出城的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我们明日便走，可好？”我兴冲冲地说道。
“好，好。”
“岚月他们你打算怎么处理？”
李重霄眼神有些晦暗：“遣回北瀛便好了，母妃会安排他们的。”
“华岭府南边就是北瀛，如果以后你要回去，也十分方便。”
“嗯，是。”
看到李重霄兴致不佳，我也就没有多说，只是告诉他，我已经都安排好了，明日戌时，城门关闭下趁乱出城。
回到院子，我和忍冬准备好出城所需的物品，我更是兴奋得一夜未睡，第二天一大早便前往青竹苑，想看看李重霄准备好了没有。
平时这个时辰，李重霄都是在院子练剑，可是我却没看到他的身影，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卧房、正厅，我走遍了青竹苑也没看到李重霄。
这种不安在我来到书房达到了顶峰，书房中空无一物，小黑也不见了踪影。
我回到院子里坐着，从天亮等到天黑，李重霄都没有再出现。
李重霄消失了，质子府里只留下了我一个人，岚月和那些妾室也都不见了。
月色清冷，忍冬拿来一件披风为我披上：“公主……一天了，您吃点东西吧。”
“忍冬，我真傻，他压根就没想和我走对不对？我还想着一世一双人，人家却把我耍得团团转。”我托着下巴，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
“公主，用不用奴婢派影卫去找三殿下。”
我摆摆手：“不用，要来的不香，既然他要走，那便走吧。”
“可是您怎么办啊？陛下如果治罪，您……”
我苦笑道：“你都知道的事，他却从没想过我会面临什么。”
“罢了，他走得必然是悄无声息，不会张扬，忍冬，我们得自救。”
除了质子府里的下人，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在消息传出去之前，我派影卫找到一具身形和李重霄相似的男尸放在书房；
又随便从乱坟岗搬来几具尸体随意放在质子府各处，将一切都准备好后，影卫在质子府里泼了几大桶火油。
趁着月色，我将手中的火把丢向李重霄的书房，火舌如同巨龙蹿上屋顶，向四处漫开。
我嘴角带着自嘲的笑，看来克夫的名头真的跑不掉了。
质子府失火，大火烧了一夜，等城防军将火灭掉后发现全府上下除了我和婢女忍冬，都丧生于火海。
经我指认后，鸿胪寺卿确认书房里烧得像黑炭般的人为李重霄，隔日父皇便向北瀛发了报丧国书。
7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北瀛三殿下被我克死了，父皇为平息朝堂，下旨宣告天下。
司天监问星占卜，发现四公主楚抒祺命格吉天丰壮，无人能与之相配，故允终生不嫁，并封为护国公主，赐封地。
父皇问我想要哪里，我用笔在舆图上的华岭府上画了一个圈，父皇有些不解：“这个地方并不富庶，不再想想？”
我笑道：“父皇，儿臣喜欢这里，听说华岭府的木棉花很美。”
父皇没有再劝说，准我来年春天前往封地。
在路上，我发现我有了身孕，算算日子竟已有两月，因为我的月事一向不准，即便是推迟了很久，也没往那方面想。
我摸着平缓的小腹，这个孩子，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华岭府山清水秀，但父皇又如何真的放心我在华岭府躲清静，父皇一旦知道我有孕，必然不会放过我的孩子。
到了华岭府我便广纳男宠，并故意放出护国公主豢养面首的风声，这样我有孕的事才不会引起父皇怀疑。
七个月后，我诞下一个男婴，取名为楚奇因，随着奇因的长大，他长得越来越像李重霄，于是我严禁奇因出府。
就这样我在华岭府度过了两年平静的日子。
两年后北瀛新帝即位，新帝为皇三子李重霄，父皇得知后大怒，京城来报信的鸟告诉我，父皇已经派出监察使，前往华岭府将我带回京城软禁。
手中的茶杯怔住，我竟然没察觉到水洒了一身。
“他当皇帝了，我真是小瞧了他。”两年来了，这是我第一次得到李重霄的消息。
“公主，您绝对不能回京。”
“父皇如果见到奇因，恐怕我和孩子都不会有活路。”茶杯被我稳稳地放在桌上：“忍冬，我得筹谋一二了。”
监察使进入华岭府城门时，便看到遮天般的鸟儿向公主府飞去，各类鸟儿在公主府上空盘旋着，最终汇成一只展翅的凤凰形状。
整个华岭府百姓跪在地上高呼：天降祥瑞，护佑大楚！
监察使不敢擅动，急忙返回京城，禀告父皇。
我趁此祥瑞上书父皇，表示愿遣散面首，在华岭府出家，守护祥瑞为大楚祈福。
父皇迫于朝堂压力封我为绵意居士，并为公主府御笔题字，改名为灭念庵。
跟随旨意前来的还有父皇派来的姑子，名为侍奉其实是监视。
在灭念庵中度过一年，奇因三岁了，也到了调皮捣蛋的年龄。
负责监视我的姑子都被我控制得死死的，父皇知道的消息都是我想让他知道的，我在华岭府过得逍遥自在，每天逗逗鸟，哄哄孩子，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我的好日子没过多久，边关就传来消息，北瀛天子亲征，大举北上，攻入大楚。
华岭府于南部边陲，面对侵犯首当其冲。
我提前将奇因送出府，而后率府兵守卫城门，如果李重霄不顾旧情攻打，那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结果前方的鸟儿回来报信，北瀛军队绕过华岭府，攻打了东侧的清源府，我的府兵只有不到五千，没有能力救援其他州府。
不到半年大楚京城失守，父皇太子自尽，我准备带奇因跑路，结果发现李重霄竟然带军队围住了华岭府。
砰！这已经是我今天摔碎的第四个杯子了：“混蛋！混蛋！”
“阿娘，你别生气～”
听见奇因奶呼呼的声音，我赶忙柔声说道：“阿娘不气，奇因乖～”
“阿娘，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华岭府啊？”
我看着眼前这个白白糯糯的小团子，笑道：“你回房收拾好你的玩具，我们就可以出发啦。”
我刚说完话，奇因一路小跑着回了自己房间。
忍冬在一旁皱着眉：“公主，如今华岭府外所有的路都被北瀛的军队封死了，即使出动所有影卫和府兵，恐怕也只是落得个全军覆没啊。”
“我本以为李重霄还顾忌当年我们的情分，没想到他只是把我放在了最后，那年他利用我逃出大楚，如今我没有了利用价值，等着我的是什么呢？”
“公主，您千万别做傻事，就算为了小公子，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苦笑道：“你瞎想什么呢？还没到那一步。”
就在我还在苦恼怎么才能逃过这一劫的时候，府兵来报，北瀛特使已经到了城外，想要入城见我。
特使？李重霄甚至都不想再见到我一面吗？
我派人将特使带入灭念庵，那人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岚月！
我眯着眼睛，等她说话。
岚月冷笑，说道：“四公主，哦，不，现在应该称您绵意居士。”
她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如今大楚已亡，什么祥瑞简直是无稽之谈。”
“是李重霄让你来的？”
“放肆！凭你也敢直呼陛下名讳！”岚月怒声喊道。
我不屑一笑：“有话直说，有屁直放。”
话音未落，岚月说道：“陛下圣明，念及旧情，所以没有攻打华岭府，此番我来是想要提醒你，如果你想保全华岭府，最好自我了断了吧。”
“自我了断？是李重霄的意思吗？”
“陛下仁厚……”
我打断她的话：“让他亲自来说，你算个什么东西！把她给我丢出去！”
影卫三两下将岚月打昏，扔出了城门。
在北瀛军队的围困下，华岭府很快就陷入了断粮的困境，不仅百姓，连我的灭念庵都开始计算着吃食。
“再这么下去，就算北瀛不来攻打，我们自己也坚持不住了。”忍冬为我端来一碗清粥。
“我到底做了什么，竟让他如此恨我。”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恨，也应该是我恨他才对，为什么现在反倒觉得我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事一样。
就在这时，窗棂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忍冬将窗户打开，一道黑色的影子直直地扑向我。
“小黑！”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乌鸦。
“叽叽叽叽叽叽呱呱呱！”
“公主，小黑说什么呢？”忍冬摸着小黑的羽毛问道。
“它说，李重霄来了。”我顿了顿，“它还说，李重霄一直在京城整治，今日才到华岭府。”
“那前几日岚月说的……”
“都是假的，李重霄人都不在此处，估计岚月是想趁他没到先行除掉我。”
“叽叽叽叽叽！”
小黑在桌上蹦蹦跳跳，话说个不停。
而我也从它的话语中，解开了一直困扰我的疑惑。
原来三年前，北瀛皇帝病重，云妃命他利用我克夫之名，假死脱身返回北瀛。
奈何李重霄不愿伤害我，所以一直拖延，最后下定决心要与我私奔。
岚月将此事传回北瀛，云妃一怒之下命令死士迷晕李重霄，强行将他带回。
幸好他的侍卫肖琦于心不忍，离开时将小黑带走，想给李重霄留个念想，这才有机会让我知道当年的真相。
“楚抒祺。”
我扭头看向窗外，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站在庭院当中，午后的阳光为他镀了一层朦胧的金边。
我走出房门，看到李重霄，他比三年前更加成熟了，不知道是不是急于赶路的原因，下颌冒出许多青茬，稍显憔悴。
“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的姨娘想要杀我。”我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我将她发配到柳川，没有我的旨意终生不得回京。”
“你来做什么？”
“接你回家。”
我听到家这个字，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你母后对我似乎颇有成见。”
“母后并不喜欢皇宫，我登基后，她便觉得完成了任务，所以带着商队游历天下去了。”
“那我以什么身份同你回去？”
“皇后，可好？”
我低头不语。
“阿娘，我的玩具都收拾妥当啦，可以离开华岭府了哦～”
奇因迈着小腿儿，哒哒地跑进我的院中。
“阿娘，他是谁啊？”
李重霄看着眼前和他眉眼相似的小孩，瞪大了眼睛。
“这……”
我拉着奇因的小手：“奇因，这是你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