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的指控,我已经提不起辩解的兴致。
“对,我没人性。”
“等畅畅出院我会向他道歉的,这样行了吗?”
“我还有事,挂了。”
叶舒明显愣住了,她没料到我会如此平静地回应。
过去我们因为谭畅的事没少争执。
约会时,她全神贯注地和谭畅发消息。
共进晚餐时她记不住我不能吃辣,却清楚地知道谭畅喜欢什么口味。
每次我克制着情绪质问她,得到的永远是那句——
“别多想,他是你弟弟,我只是关心下而已”。
她的敷衍让我看起来像个疑神疑鬼的偏执狂。
爸妈和谭灵也都觉得是我太过敏感。
所以谭畅出国那年,我内心竟有一丝隐秘的庆幸。
但我太渴望被爱了,像个傻子一样紧抓着伤人的碎玻璃不放,直到鲜血淋漓。
“谭杰,你最好是真心悔过。”
“要是畅畅再出什么意外,婚礼就别办了!”
叶舒威胁的语气显而易见。
我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周围变得嘈杂起来。
她显然已经到了医院,迫不及待地要去看我那个好弟弟。
借我的名义照顾心上人,叶舒真把我当傻子耍。
我冷笑着挂断电话,随即联系了实验室。
等爸妈和谭灵疲惫地回到家时,我已经整理好行李准备返校。
拖着箱子刚要出门,就听见我妈感叹:
“要不是叶家条件一般,让畅畅和她在一起也不错。”
“你看她多贴心啊。”
我的脚步顿住了。
这时我爸也开口道:
“是啊,姑娘长得漂亮又温柔,畅畅看起来也挺中意她的,早知道就不撮合她跟谭杰了。”
6.
“算了算了,真让畅畅和叶舒一起吃苦,我哪舍得。”
“还是让她和谭杰在一起更合适,她和谭杰才是天生一对,我们畅畅将来可是要成为世界级钢琴家的。”
“就算是嫂子,也得把畅畅捧在手心里疼。”
我妈絮絮叨叨地念着,抬眼间,看见我站在楼梯口,吓得连连后退。
“谭,谭杰,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原以为我已经睡下了,房间里黑着灯呢。
不知道刚刚那些话,二儿子听进去多少。
我强压下心头泛起的酸涩,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
“实验室那边有急事,我得赶回去处理。”
看我神色如常,爸妈互相看了一眼,稍稍放松下来。
谭灵瞥见我拖着的行李箱,眉头紧皱。
“回实验室还带这么多东西?该不会是因为畅畅过敏的事怕我们找你算账,想溜之大吉吧?”
一提这茬,刚才还心虚的爸妈立马挺直了腰杆,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我。
“对了,这事还没完呢!”
“谭杰,你弟弟因为你进了医院,你知道吗?”
“连句道歉都没有就想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我心里也烦躁起来,掏出手机拨通了谭畅的号码,开了免提。
谭畅已经醒过来了。
这会儿正享受着叶舒的悉心照料。
电话一通,就传来他阴阳怪气的声音:
“呦!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听说舒姐在这儿照顾我,心里不舒服了?”
听到谭畅说出这种话,爸妈和谭灵都愣住了。
不敢相信这是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小儿子说出来的话。
我懒得理会他们的反应,也不想搭理叶舒,随口应道:
“嗯,有叶舒照顾你挺好。”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谭畅也诧异地追问:“哥,你说真的?”
“千真万确。”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过敏的原因我不清楚,但是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说完这些,我立刻挂断电话,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一家人。
“现在我能走了吧?”
这回没人拦我了。
谭灵那句“你怎么突然这么识相了”,我也懒得放在心上。
回到实验室后,我直接开启飞行模式。
像个隐士一样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两个星期。
直到临行前一天,我才完成实验走出实验室。
7.
手机一开机,铺天盖地的微信消息就涌了进来。
各种人的消息都有,谭家人的,叶舒的,还有朋友们的。
我先查看了朋友发来的消息。
他气得不轻,连发了几十条消息,把叶舒和谭畅骂了个狗血淋头。
点开他转发的照片,是谭畅朋友圈里的一张全家福。
画面里有爸妈,谭灵,谭畅,甚至连叶舒也在。
她站在谭畅旁边,目光温柔似水,像个守护天使般注视着他。
谭畅的文案写着:【和最爱的家人在一起】
这种做作的表现把我朋友气坏了,不光私下跟我吐槽,还在评论区留言:
【连亲哥都不在,看来嫂子把你照顾得真周到啊!】
我先安慰了朋友几句,让他别太生气,然后查看其他人的消息。
清一色都在指责我,说我怎么能让朋友这样说谭畅。
我逐个发了道歉的消息,正准备关机。
谭灵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谭杰,你搞什么鬼,为什么联系不上你?”
“你知道家里这几天有多担心吗?”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谭畅爽朗的笑声从旁边传来。
“爸,妈,舒姐,你们快看那边的海盗船,简直太棒了!”
原来他们去游乐场玩了。
我冷淡地问:“真的很担心?”
谭灵一时语塞,半晌才说:
“这不是找不到你嘛,你要是在的话,也可以一起来啊。”
“都怪你那个‘好兄弟’,畅畅心思细腻,被那样说完难受好久,我们才带他出来散散心。”
“我已经跟他道过歉了。”
谭灵又沉默了,似乎不知如何接话。
过了好一会才说:“你现在倒是懂事了。”
话音未落,她的手机就被叶舒抢了过去。
叶舒的声音里带着怒意:
“谭杰,是不是你指使你那个‘好兄弟’去说那些话的?”
“你怎么这么阴暗?”
“我说过多少次了,谭畅是你亲弟弟,我不过是替你这个当哥的疼他而已。”
“你们全家不都这样吗?我明白你嫉妒畅畅得到所有人的喜爱,但这能怪畅畅吗?”
“你应该好好想想自己为什么让人讨厌!”
听着她肆无忌惮的指责,我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当初和叶舒相处时,我把家里的事都告诉过她。
8.
曾几何时,她说过会一直把我放在心尖上。
此刻,她却在电话里教训我该好好想想自己的错处。
但我的心已经麻木了。
半个月前,在爸妈家里,我终于看清了一切——
叶舒从未真心爱过我,我不过是她精心设计的一枚棋子。
演完这场戏,她就能光明正大地守护在那个人身边,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他。
我天真地以为这是上天的安排,结果只是他们合谋的一场骗局。
有时也想追问个究竟。
可是何必呢?
感情这种事,无论是亲人还是恋人,不爱便是不爱,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听筒里传来她慌张的解释,看来她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分了。
已经无所谓了。
扫了眼导师刚发来的实验安排,我平静地开口:
“叶舒,我们结束吧。”
我不愿再继续扮演她剧本里的配角。
是时候离开了。
我的话音刚落,电话那端陷入沉默。
正当我打算挂掉电话时。
她突然笑了,声音里带着惯常的温柔自信。
“谭杰,你认真的吗?都准备到这个地步了,怎么会想要分手呢?”
“你也知道准备了这么久啊。”
我轻叹一声。
叶舒似乎觉得我只是在闹别扭,柔声细语地劝道:
“别任性了,我说过会补偿你的,这样冷战解决不了问题。”
我懒得再多说什么,听见谭灵似乎和她起了争执,便按下了挂断键。
思索片刻,我把谭家人和叶舒的联系方式全部拉进了黑名单。
这晚,我睡得格外安稳,梦境也格外清晰。
梦中,一个衣着与姐姐弟弟明显不同的小男孩正在写日记。
他拿起笔,在簇新的笔记本上写了个1,小声念叨着:
“等数到99,我就要离开这个家。”
犹豫了一会儿,他又把那个数字改成了0.5。
【今天还是穿着去年的旧衣服,班上同学又笑话我了。我心里难受,但这已是我最体面的衣服了。】
【弟弟诬陷我偷他东西,挨了顿打,其实我只是想帮他擦干净。】
【弟弟想吃麻辣小龙虾,让我下厨。爸妈忘了我对辣过敏,其实我疼得要命。】
【弟弟的生日蛋糕真漂亮,我也好想过生日!可爸妈似乎不记得,我的生日就在弟弟前两天。】
9.
我静静地看着他一页页写下去,时而是整数,时而是小数。
他总是不断为家人找借口开脱,表情却越发木然。
等到本子快写满时,他期待已久的婚礼也化为泡影。
那串数字最终停在了99。
我望着身着西装的他。
“早该离开的。”他轻声说。
我点头回应:“现在走也不晚。”
重返实验室的那天,我把所有的委屈都留在了身后。
我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研究中。
独自在实验室确实会感到寂寞,但我没像谭畅那样寻求他人陪伴,而是专注于充实自己。
如同一块干渴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着新知识。
直到同事们纷纷劝我别太拼命,我才勉强休个假,回宿舍休息。
和国内好友视频时,他突然提到谭家人和叶舒的近况,语气里满是看热闹的意味。
【老谭,你是不知道!你一走,叶舒和谭家人都快神经了!】
神经?我随意回了句。
【他们哪会真的在意我。】
好友立刻回复:【反正据说他们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呢。】
我恍然大悟,难怪最近总有陌生来电。
我向来不接陌生号码,都是直接挂断。
原来是他们在找我?
正想着,又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犹豫片刻,我还是接通了。
意外的是,电话那头传来我妈的声音。
她似乎很激动:
“小杰,总算找到你了!”
“为什么要把我们都拉黑?你去哪了?”
“我们都担心死了!”
顿了顿,她又换上一副生硬的语气:
“我们知道错了,忽视了你太久。回来吧!给你补过生日。”
她反常的态度让我立刻想到了那本被我扔掉的日记本,他们大概是看到了。
九十九个数字背后,是数不清的心酸。
难怪他们现在这么急着找我道歉。
但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先伤害了别人,再寻求原谅?
与其说是真心在意,不如说是为了自己心安理得罢了。
10.
“算了吧,生日对我来说没什么特别的。”我语气淡漠地回应。
这句话让妈妈一时语塞,沉默了许久。
最后只是轻声叮嘱我要早些回家休息。
站在窗前,我环视着这间小小的宿舍。
空间虽然有限,但每一样东西都是我精心挑选的。
从实验仪器到日常用品,都按照我的习惯整齐摆放着。
这方天地,才是我真正的避风港。
“不必担心,这里就是我的家。”
说完这句,我按下了挂断键。
我原以为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却没想到我刚走出实验楼,就撞见几个最不想遇到的人守在公寓楼下。
我爸,我妈,我姐,还有叶舒。
他们看见我时,脸上都闪过复杂的神色。
“小杰!终于等到你了!”
谭灵还没走近,叶舒就抢先一步挤到我面前。
“谭杰,我真的好想你。”
她整个人憔悴了不少,眼睛布满血丝,看起来像是很久没睡好觉。
曾经的我可能会心疼她这副模样,现在却只觉得烦闷。
“既然已经结束了,何必再来打扰?”
叶舒眼中泛起泪光。
“我从没想过要结束!这不过是一场误会!”
“感情的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我冷眼看向一旁局促不安的谭家人。
“那天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爸妈和姐姐顿时脸色煞白,叶舒也像是明白了什么,表情变得惊慌。
我道出了自己的推测:
“叶舒真正喜欢的是谭畅,但你们觉得她配不上你们的小儿子,就把她介绍给了我。”
“这样既能安抚叶舒,又能给家里添个帮手,一举两得,对吗?”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妈妈想要解释,却说不出有力的反驳。
爸爸和谭灵羞愧地低下头,叶舒则急切地辩白:
“我承认最初对畅畅有好感,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都准备结婚了,我怎么可能对你没有真心?”
我轻轻点头,像是理解了什么。
看着叶舒眼中重燃的希望,我平静地说:
“但你没有出现在婚礼上,所以这段关系到此为止。”
“不,别这样,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婚纱我已经设计好了,就按你最喜欢的风格来。”
“婚礼策划我也联系过了,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都能补办,一定会比上次更完美。”
11.
叶舒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恳求。
“求你听我解释,我对畅畅只是习惯性的关心,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你!”
“我太傻了,直到你离开才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都怪我太自以为是!”
我轻轻挣脱她的手。
望着她泪水涟涟的样子,内心确实泛起一丝涟漪。
毕竟在我最迷茫无助的时候,是她给了我温暖和力量。
但正因为这样,我更不能轻易原谅这种背叛。
原谅她,就等于背弃了那个满怀期待等待新娘的自己。
“你说这是爱?真正的爱不是这样的。”
“爱应该是珍惜和感恩,而不是像你这样,利用我的真心,一次次让我失望。”
“爱是彼此扶持成长,不是一个人不停地付出。”
“叶舒,这条路走不通了,你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渴望的是专一的感情,是毫不犹豫的选择。
可这些,她都没能给我。
叶舒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无助地哭泣起来。
我没有上前安慰,一个前未婚妻而已,不值得我再费心思。
说清楚就好,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准备离开时,他们又叫住了我。
我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开口问:
“她是来求复合的,你们又有什么事?”
爸爸长叹一声:
“小杰,我们看到了你写的日记,才知道这些年亏欠了你太多。”
他神情凝重,像要解开什么心结,讲述起这些年的苦衷。
他说谭畅小时候差点夭折……加上我这个儿子不在身边,所以他们把所有关爱都给了谭畅。
又说,我回到家里时已经错过太多年,他们不知如何与我相处,渐渐忘了该怎么表达关心。
还说:谭畅是被他们宠坏了,才会用那些手段针对我,这些他们都不曾察觉。
我安静地听完,没有回应。
妈妈满脸愧疚。
“你弟弟的过敏,其实是他不小心吃到了凉菜中的花生,根本不是你的责任。”
“对不起,小杰,是妈妈冤枉了你,那一巴掌一定很痛吧?”
这番话,是我少年时代最渴望听到的。
每次被误解时,我都幻想着爸妈能发现事情的真相,告诉我我是无辜的。
12.
时光荏苒,一切已成定局。
我不再是从前那个渴望家人关爱的小男孩。
看着我冷淡的反应,谭家人脸色愈发黯淡。
爸妈张了张嘴,我直接打断了他们。
“该说的都说完了,请回吧。”
“实验室还等着我,耽误不起。”
“小杰,我们是真心实意来向你认错的啊!”
谭灵声音有些发抖。
她始终无法理解,为何曾经那个对家人依恋至深的弟弟,如今会变得如此疏离。
这不过是一场误解而已,为何就不能重归于好?
谭杰过去那样依赖他们,怎么会变得这般冰冷?
“你们真心道歉,我就该无条件原谅吗?”
我冷冷地反问,谭灵顿时语塞。
实验楼下人来人往。
虽然大多数研究生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却依然有人忍不住投来探寻的目光。
我一向厌恶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此刻,我积压多年的怨气终于爆发,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倾泻而出。
“你们总说把本该给我的爱都补给了谭畅,这算什么道理?亏欠的是我,享受的却是他!”
“从小到大,你们嫌我不够活泼,嫌我和谭畅计较,说我性格阴郁,但你们想过吗?如果我不去争取,谁会记得我的存在?”
“比起你们家,我倒觉得爷爷奶奶家更好。”
“如今我选择远离,各自安好不是更好?”
我妈听到这些话,早已泣不成声。
“小杰,你终究是我们的骨肉,这份亲情岂能说放就放?”
“我宁可没有这份血缘关系。”
丢下这句话,我径直走向实验室,再也不看身后痛哭的谭家人一眼。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他们的痛处。
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他们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只是我的住处门口时常会出现各种补品和新鲜水果。
想必是他们或叶舒托了我的同学放在那里。
不过这些东西我一次也没留下,全都转赠给了其他住户。
13.
临近毕业那年,实验室里传出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
打开同事发来的邮件,我愣住了——竟是许久未联系的谭畅。
原来他出国后根本没有专注学业,所谓的科研成果和导师赏识全是虚构。
他不仅荒废了学业,还染上了不良嗜好,沾上了违禁品,甚至欠下巨额赌债。
更糟的是,他在酒后惹出大祸,为了骗取家里的钱财,谎称自己身患重病。
不料爸妈和谭灵担心过度,亲自前往探望,当场撞破他的谎言。
谭畅可能是被药物冲昏了头脑,竟然咆哮道:
“我才是你们的好儿子!你们凭什么又对那个废物谭杰示好?”
“要不是你们克扣我的钱,我何必编造病情!”
争吵中,他失去理智,抄起刀具刺向亲姐姐谭灵。
虽然谭灵保住了性命,但落下了永久的伤害,此生都无法完全康复。
爸妈心如刀绞,彻底断绝了对谭畅的经济支持。
失去经济来源的谭畅更加堕落,在赌债压身之际,他打起了回国寻找“靠山”的主意。
而他的目标正是叶舒。
叶舒虽然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也没能抵挡住这个突然出现的“完美情人”。
谁知这个“完美情人”是个无底洞,不仅掏空了她的积蓄,还差点害她丧命。
叶舒无法接受自己被如此欺骗,愤而报警。
一个锒铛入狱,一个心理崩溃。
在新闻中看到这些曾经熟悉的名字,我心中只剩下淡淡的感慨,再无其他情绪。
毕业后,我留在实验室继续深造,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研究员。
爸妈和谭灵得知消息后想要见我。
但他们连实验室的大门都没能进去,就被保安拦在了外面。
此生余下的时光,他们只能在悔恨中度过。
懊悔当初没有好好疼爱那个被接回家的孩子。
懊悔亲手推开了那个曾经视他们如生命的儿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