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年猎户的言谈举止,此人显然是见过世面的。话里话外都可以看出他对山外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甚至有些事情知道的还颇为详细。
此人只是和柳枫交谈了一会,便断定柳枫绝对不是什么恶徒。
至于柳枫在山林里躲避他们则更好理解,任谁在这深山老林里突然碰到另外一伙人,隐匿身形和有所防范是必然之举,都属于人之常情。
何况他听柳枫说的乃是一口标准的当地话,这口音可做不了假。他现在可以肯定眼前这位书生一定是位逃难的公子。
“这位公子,你既然是柳家寨之人,我们也常去柳家寨贩卖山货,但却从未见过你,不知敢否请教你的名讳。某家叫做甘虎,这是我儿子甘乐和侄子甘春,你叫他们乐哥和春哥就好。”
中年猎户对柳枫还有最后一丝疑惑,于是又出口相问。
“在下柳三,虽说是柳家寨之人,但平日里在县学求学并不在寨子里居住,所以你们没有见过我也是正常。”
中年猎户闻言顿时释然,“倒也是,既然你住在县里,我从魏州的卫所归家也不过两年,这两个孩子也不常去县里,想来都是没有见过柳三公子。”中年猎户笑了笑,对柳枫隐瞒名字的事装作不知。
说起来也很笑话,一个读书人能用柳三这样俗气的名字吗?
“哎,不对。柳三,莫不是那个新婚便逃进后山的柳三公子,难道他就是那个倒霉的新郎官?”中年猎户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村民们昨日所说之事,不禁又仔细打量起柳枫,这让柳枫顿时紧张起来,右手也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青云剑的剑柄,打算一有不对便立即拔剑,最起码也和对方拼个鱼死网破。
“哈哈,公子不要紧张,甘虎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甘某绝不是坏人,而是这附近的甘子沟村人,原来甘某在魏州府的府卫担任伙长,只是无意中得罪了上官,两年前便被除去了军籍返家务农。
甘某看公子气质不俗,所以才敢多看两眼,还望公子莫怪。”
这甘虎倒也光明磊落,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底细交待的清清楚楚,只因他下面有事要求柳枫。
“公子,实不相瞒,这外面兵荒马乱的我们还出来打猎,实在是因为甘某的浑家现在有病急需银钱医治。现在既然遇到公子迷路,不妨由我和两个子侄为公子带路,到时请公子给我等结些带路的费用就好,甘某也好拿着银钱为浑家治病。”
柳枫闻言自然是满心欢喜,“如此最好。”
甘虎见目的达到,顿时高兴起来,“我父子经常在这一带打猎,道路很熟。既然公子答应我等带路,那咱现在就走,保证让公子晚上就能到家。”
这甘虎毕竟曾经在军武里当过伙长,竟然学着读书人的语气把话说的半土半洋的非常清楚,着实不易。
甘虎眼神毒辣,他见柳枫虽然穿着破烂道袍,背着一个寻常不过的褡裢,猛一看好似常人,但他看清楚柳枫的双手白皙、谈吐又很得体,明显不是小门小户的子弟。便也动了一些心思。
如果对方真是柳家寨的柳三公子,此番送他顺利出山,以柳家的财势,他老婆治病的钱便是有了着落,说不定还能凭借此次护送之功和自己曾经从军带兵的经历,或许能在柳家谋个看家护院的好差事,也好过现在一天到晚的四处钻林子,跟个野人差不多。
何况自己的儿子乐哥也不能当一辈子山民吧,总要出山混个差事干。
即便是猜错,此人既然能读得起书,又是柳家的族人,赏银总能出的起吧,那他老婆看病的钱也一样能有。
原来这个甘虎还真是打的好算盘。
此人原本就是一个心机颇深之人。当初他只是个商行的一个小伙计,后来跟着商行的商队到了魏州,阴差阳错地进了府卫,靠着机灵和吃苦耐劳升至伙长,还练了一身不错的功夫,手下领过五十个兵。
只是由于大意,他在背后说了几句新任上官的不对,结果便被对头告诉给上官,于是便被人家寻了个把柄开除军籍贬斥回家,如今还落得是一贫如洗。
甘虎嘴上虽然不说,但他内心却是无时无刻不想东山再起。今天遇到柳枫,他感觉机会到了。
“甘虎大叔,今晚真的能到柳家寨吗?”柳枫自然不知道甘虎的想法,他只是关心如何能够尽快回到家。
“公子放心,我们知道一条近路,可以省下不少路程,现在赶紧走,天黑之前一定能赶回柳家寨。
不过,甘某的浑家正在生病,咱得先翻过对面那道山梁回甘子村,待我等把这两头鹿送回家换些药再走不迟,否则,今晚浑家便要断药了。”甘虎用一种商量的口气和柳枫说道。
柳枫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一口答应,“好,咱们即可就走。回到柳家寨,柳三一定会重重感谢几位的。”
见柳枫答应的痛快,甘虎也是大喜。于是三人简单分工之后便立即扛起鹿下山,三人常年打猎,走起山路来都是健步如飞。
因为心中有事,甘虎一路不停地走在最前面,连儿子和侄子提醒他去查看来时所下的陷阱套子的提议都直接忽视掉,急匆匆地赶往山梁另一边的甘子村。
柳枫在路上问甘虎,“甘虎叔,你们是怎么知道柳家寨遭了兵灾的?”
甘虎道:“昨天早上出村时碰见回村的人讲的,听说马贼已经被打跑了,但听说还有一些散落的马贼在四处抢人,还听说武胜军这次可是吃了大亏死了不少人,他们此时也在外面发疯呢,所以说现在山外乱的很。”
“多谢大叔相告,可知柳家寨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了?”柳枫又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那个回村的人走的急,我们也没问那么仔细。”甘虎有些不好意思。
几人又是一阵子急匆匆的赶路,柳枫又忽然想起那个奇怪的呼唤,“甘虎大叔,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山洞?”
“山洞倒是有两三个,但没听说过哪个山洞有古怪啊。”甘虎有些奇怪的答道。
“你找古怪的山洞做什么?难道也想去送死吗?”一直跟在后面沉默寡言的甘虎侄子春哥突然语出惊人。
“怎么,公子难道是想找五里沟村的那个山神庙吗?”甘虎也像是想起了什么。
“山神庙?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是昨天夜里好似在做梦,恍惚间好似听到一个人在给我说话,说他在什么山洞里,让我去见他。”
“那你可千万去不得。若是猜的不错的话,你说的一定是五里沟村的那个山神庙,他们村的山神庙就在村后山崖的山洞里。”
“甘虎大叔,为何去不得?”现在的柳枫对于仙神鬼怪一类的东西非常敏感,禁不住追问道。
甘虎一听便是边走边说,没有丝毫不耐,“咱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叫做黄泥沟,后面的山坳里原本有个村子,叫做五里沟。大概八九年前吧,这五里沟村人就突然死绝了,如今那个村子已经荒了,就连我们打猎的都不去那个山坳,离它最少都在三里之外,”
“为何?”柳枫感到吃惊。
“谁知道啊,那个村就突然把人死绝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有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去走亲戚,但只要进村便都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最后连在那个村子附近打猎的猎户也都会莫名其妙地失踪。所以我们这里的人,是谁都不敢靠近那里。”春哥好像知道很多,一口气都替甘虎回答道。
“是啊,春哥的娘亲就是五里沟村人,现在我大嫂可是没了娘家人。我还听她说过,他们村原来的山神可是非常灵验,有求必应。现在却是无法护佑村民,估计是有人惹恼了山神,连带着整个村子都跟着遭了报应。可怜我大嫂,她是不敢再回去了,这边还有一大家子人需要她养活。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的,春哥兄妹们可就可怜了。”
甘虎补充道,顺便还同情了一下他大嫂。
说话间四人便爬上了山梁。
在山梁之上,春哥回身指了指刚刚爬过来的山谷,“公子你看,五里沟村就在那个山坳里,那里有一处泉眼,村西边山坡上有块巨岩,岩下有洞,那里就是五里沟村人建的山神庙。我小时候跟着我娘去过,还到山神庙里磕过头,其它的也记不得了,反正我娘现在让我们千万别去那里。”
“柳公子,从这里下山我们就进村了,到家里吃些饭再走,我们村附近有条出山的近路,虽说不太好走,但却能省下不少路程和时间。”甘虎看柳枫盯着五里沟村的方向看,生怕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考虑到自己的发家大计,他连忙转移话题。
甘虎他们所居住的山谷名叫甘子沟,山势颇缓,谷中有条不大不小的溪水在谷底冲积出几个面积颇大的小平原,站在山梁上远远望去,谷中正有两个地方有炊烟升起,说明这个山谷里最少有两个村子。
“甘虎叔,你们村子是哪个?”
“我们是大甘子村人,住在靠近谷口的大村子里,那边是小甘子村,有二十来户,也大多数姓甘。”
三人说完,就顺着猎户标记好的山路下了山坡,直奔大甘子村。
回到村里是已是晌午。甘虎家在村子的南边,房子倒是青砖瓦房颇有气派,但一进院子便发现四处都是空荡荡的并无什么家当。
一个十岁大小的女孩此时正在院子里忙里忙外的,看见他们一行四人顿时喜出望外,连忙迎了出来,对柳枫这个眼生的人也不见外。
“爹,猎到两只鹿,这可太好了,这下有钱给我娘抓药了。”小姑娘明显开心极了。
“你娘好些没?”甘虎却是沉声问道。
“不太好,还是下不了床。”
......
柳枫默默地听着他们交谈,才知道这家主妇病倒已有一个月了,他家已经把能花的钱和能换钱的东西都用完了,今天已经没钱抓药了。
“看来他家真是缺钱。”柳枫在黄泥沟时并没有透露身上有钱,他怕对方见财起意。
毕竟对方足有三个人,而且都是身体强壮的男人,但现在到了村子,他便改变了主意。
于是他从褡裢里摸出两块碎银子递给甘虎,“甘虎叔,我身上目前只有这点银子,但应该能够今天抓药,多余的你给婶婶买些吃食。一会我们抓紧先回柳家寨,明天你让乐哥和小妹把婶婶送到寨子里医治,诊费和药费都由我家出。”
“真想不到你这人心眼倒好,前面多有得罪。”甘乐大喜,也不等他爹是否同意,一把抓过柳枫手中的银子就往郎中家跑,几人都不禁笑了笑,只是滋味各有不同罢了。
甘虎和春哥陪着柳枫草草吃了些糙饭,三人便立即出发抄近路返回柳家寨。
甘乐则和妹妹留下照顾甘虎媳妇,两人还得抓紧用盐巴腌制鹿肉,等腌制好后还要用木材熏烤,若是处理不及时,这些宝贵的鹿肉会在夏季里很快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