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郎发了个很不痛快的梦,一头怪兽将他吞噬,并且吸光他的血,然后他死了。再然后,有人给他灌了满身的血,他又复活了。
“锵锵锵……”
金属相击的铿锵声中,秦郎徐徐睁开双眼,并循着铿锵声侧头看去。在灰蒙蒙一片中,只见一个魁梧的身影,在不断挥动着的大铁锤。
秦郎的心脏,也随着敲打声颤抖,他右手下意识摸向左胸,却无任何感觉。
他听不到心跳声,也感应不到自己心脏跳动,只有轻微的颤抖。他艰难地翻身爬起,然后拉开衣襟看向左胸,却不见有任何伤痕。
秦郎开始感到不妙,于是双手用力互掐,又抬臂送到唇边,各狠狠咬了两口。
结果令他不寒而栗,不但无丝毫的痛楚,甚至连触碰都感觉不到。
秦郎自然不甘心,他用力拍打脑袋,又使出死劲去扯脸皮,依然是毫无感觉。
“傻小子,不用瞎忙了,死人不会有任何感觉。”魁梧汉子收住铁锤,轻轻摇头道。
魁梧汉子的发音有点古怪,给人一种很古老的感觉,但大抵上的意思,他居然能弄明白。甚至,他竟有一种久违之感。
死人?我是一个死人?有没有搞错?
秦郎瞳孔倏地收缩,魁梧汉子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在他脑海上空炸响。不过他的脸上,却无任何表情,也不可能有任何表情。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秦郎艰难开口问道。
“铁匠,叫咱打铁的也行,此地叫失落界。”魁梧汉子应道。
秦郎大吃一惊,“什么?这里是失落界?大叔……你在开玩笑吧?”
这打铁的,居然说这里是失落界!大神爹札记中有记载,这里是亡灵之地。
“开玩笑?哈哈……”铁匠笑了,“小子,你用心听一下,瞧能不能听到心跳?还有,拿铁片划划身子,瞧能不能流出血来?”
开什么玩笑!拿我当三岁幼儿来耍?
不过,自己确实是感应不到心跳声。这反倒令他疑神疑鬼起来,莫非自己仍然在梦境中?
麻蛋,这究竟是没完没了的噩梦,还是踏马的一场游戏?
秦郎感受到一种无名屈辱,同时不禁怒火中烧,却无任何愤怒的反应,紧握拳头或浑身发抖之类。
拿铁片放血这种蠢事,他当然不会去干,但听听自己心跳声,那倒无妨。于是,他趴到石头地板上,将左耳和胸膛紧贴石板。
他依然听不到任何心跳声,不禁下意识地抽搐一下,莫非我真的死了?
不可能!要是我死了,怎么还能活动?而且,还能看能听能说话!
秦郎死死攥紧拳头,八个指甲都嵌入掌中,却无丝毫知觉。当然,也不可能有鲜血流出。
他突然双手一撑石板,挺起半个身子,随之猛地一头,狠狠撞到石板上。“嗡”的一声,他感到一阵晕眩,却依然无任何痛觉。
铁匠放下铁锤,大步走到秦郎面前,充满同情地注视着他。
铁匠身高九尺,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盘虬卧龙般的肌肉。面相却相当平和,也颇为普通,根本没想象中的满面横肉,也无满脸的络腮胡子。
“失落界也叫不生不死界,活人落入此界,半活不死。死人落入此界,反而半死不活。”铁匠道。
“半死不活?你这鬼话,骗七岁童儿去吧!一定是你给我下了毒药,将解药给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秦郎怒吼道。
话声未落,秦郎已一个就地打滚,顺手抄起一块碎铁块,狠狠扎向铁匠左小腿。
尖锐的铁块扎到铁匠小腿上,如戳岩石一般。秦郎动作也溘然而止,全身就此僵硬不动。
铁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子,这回该相信了吧?之前你能动,靠的是外力,并非自身力量。”
说完,铁匠转身回到大铁砧前。他抄起大铁锤和铁钳子,夹住铁块继续锻打。
秦郎侧身躺在石板上,右手紧攥尖铁块,向前作刺击状。他纹丝不动地保持此动作,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疲倦。
之前,他体内有股力量,可随他意识而运转,从而支撑他的行动。可随着一系列的发泄,这股力量已消耗殆尽,现在他连眼珠也动不了。
此刻,秦郎所能看到的,就只有铁匠魁梧的背影。所能听到的,也只有铁匠打铁的声音。
“锵锵锵……”
铁匠不急不慢,却非常有力地锻打着铁块。完全是冷锻,莫说他身旁没炭炉,就连灯光都无一丝。
每一锤砸下去,大铁砧颤抖,地板也随之颤抖。甚至连秦郎僵硬的身躯,也随之在颤抖。
没心跳,当然就没呼吸。可随着身躯颤抖,秦郎全身的毛孔,也随之一舒一张,如同呼吸一般。
一种犹如空气,却比空气更为灵动的东西,随着毛孔有节奏的舒张,丝丝缕缕地渗透入他体内。
秦郎却没发现这点,他沉溺于无法形容的悲伤中,已无法自拔。更可悲的是,他连悲伤都无法表现出来,莫说嚎啕大哭,就连流泪都做不到。
这绝对不会是真的,这一定是发梦而已!
秦郎心底里,突然迸发出最强呐喊,“变,给我变换场景!快,给我变换场景!”
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秦郎忽地精神抖擞起来,双目圆睁,死死盯住铁匠后背。
“变变变!将这打铁的,给我变成一头驴,或者一头猪!”
梦境可随人的意识而改变,因此意志坚强之人,在噩梦中不会逆来顺受,而会强行逆转梦境。
可无论他内心如何呐喊,打铁的依然是铁匠,依然潇洒地挥动着大铁锤。
秦郎奋力转动眼珠,将视线移到地板上,“变变变!将这石头地面,给我变成青草地,或者烂泥地!”
不用说,秦郎的又一番努力,依然是付之空气。
秦郎记得很清楚,从小到大,无论任何噩梦,他都能改变。此刻,场景既然无法变换,那就证明了一件事,这一切是真的。
无心跳无呼吸,无触觉更无痛觉,却保留有记忆,更具有意识和情感。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他已失去生命。
不错,我真的死了……
不,我堂堂一名上法圣境者,岂能被你这番鬼话蒙骗!
“大元婴法相!”
“恒光钟启动!”
“钟鼎炉灵府启动!”
事与愿违,无论秦郎发出多么强烈的意念,体内却无任何反应。他的一身修为,竟已完全失去。
此刻,秦郎欲哭无泪,真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老妈泪满襟了。
唉,也只能怨自己修为不够高,只是成了这不死不活的僵尸,却连祖宗都无法愧对了。
“小子,你无须如此悲伤。虽然身子死了,但你脑子却活着,仍可以修炼,等道行足够之时,身子自然会活过来。”铁匠又安慰道。
“什么……”秦郎兴奋地张大嘴巴,可刚一吐气开声,好不容易积聚起的一点力气,也随之涣散。
“织女从冰河捞起你时,发现你尚有一缕意识,于是想用精血为你续命。可惜,你身子已死去多时,最终能保住脑子已算幸运。”铁匠感叹道。
死人用精血续命?然后用脑子修炼?
刹那间,秦郎兴奋得脑子抽搐,而随着这么一抽搐,他也随之陷入深眠。
这样又是半个月过去,秦郎依然静静躺在石板上。
白天,毛孔随着打铁声舒张,一丝一缕地吸纳灵气。到夜晚,当铿锵声静止之时,他的脑子也静静入睡。
秦郎已可以起身活动,可仅仅爬起身一次,其代价就是三天纹丝不能动。何况,活动对他毫无意义,躺着才是最好的吸纳方式。
不过即使身子不动,脑子却是一直在运转,而要维持运转,就必须供给养分。灵气只能提供生机和活力,真正的养分还是要靠精血。
这精血不仅指血中精华,还必须是修士的血中精华,才称得上精血。修士修为越高,这精血自然越有效。
算着时间到了,铁匠便放下大铁锤,在裤子上擦下手,随之虚空一抓,秦郎僵硬的身躯,便飞到他手上。
铁匠单掌托着秦郎,大步迈出打铁棚,向蜘蛛洞走去。这一回,轮到织女来奉献精血了。
一轮银月挂在当空,按失落界的说法,此刻正是正午。可这天色看起来,完全和人间界傍晚一样,完全无日正当中的感觉。
原来,这失落界根本不存在太阳,因此它的昼夜,是按月出月落来算。并且,他们将月亮称之为少阳。
不过这个少阳,在秦郎看来非常诡异,它既不像太阳,也不像月亮,倒更像一面巨大的镜子。而且,它是真的一动不动。
虽然已失去全身修为,但毕竟已非凡人,因此秦郎的眼光不会看错。
对于这个失落界,他非常迫切想多了解一些。可聊天对他来讲,却并非一件容易事情,每说一句话,都要损耗不少元气。
蜘蛛洞在两里外的南峰,这对铁匠来讲不算回事。他也没使用法力飞掠,只是大步流星,不消半刻已来到洞口前。
“织女,我将人带来了。”铁匠朗声道。
洞内随即传出银铃般的声音,“武大哥,请进来吧。”
“呵呵,咱想晒晒少阳,就不进去了。”铁匠颇为尴尬应道。
铁匠不是怕见织女,而是怕见满洞的蜘蛛。织女是知道这点的,莞尔一笑后,吩咐两名侍女出洞接秦郎。
两名年轻漂亮的女子,一紫衣一绿衣,向铁匠行礼后,一左一右架起秦郎,抬着他进了蜘蛛洞。
进洞口不远就见过道顶上,几只毛绒绒的大蜘蛛,一排排小眼正死死盯住秦郎。幸好,他只有毛骨悚然的意识,却无真实的感受和反应。
七拐八弯后,来到蜘蛛洞大洞厅。只见四台纺车前,众多大蜘蛛排成四条长龙,等待吐丝纺线。
一青衣一红衣两名女子,正在两台纺车前忙碌着。蜘蛛丝太黏,无法直接纺线,必须加入适量的蚕丝。
两名女子身后,站着一名白衣女子,尽管只看到个侧面,已彻底颠覆秦郎原先的想象。
一瞬间,他所能想到的美好词语,一股脑儿冒了出来。最后,他认为只有四个字最贴切,那就是美得冒泡。
“带秦公子去后堂,备好水,我马上就来。”织女吩咐道。
“是,小姐。”紫女与绿女躬身应道。
紫绿两女仍是抬着秦郎,走进洞厅旁边大洞穴,正是她们起居的地方。
“秦公子,你行动不便,妾身帮你宽衣吧。”绿女微笑道。
秦郎一听这话,正倍感尴尬之际,两女已泰然自若地动手,三两下已将他衣衫扒掉。
两女抬起光腚的秦郎,放进大浴桶中。随之,两女用水桶往浴桶加水。
加的自然是冷水,她们都是灵修,不喜生火。至于秦郎更不会在乎,热水或冷水一个样。
刚准备妥当,美得冒泡的织女进来了,仍是一身白纱宫装,白纱之下玲珑凹凸。秦郎当然不会怦然心动,可脑子却在一个劲地痉挛。
织女撩起右袖,露出一段羊脂白玉般的柔荑。她伸出纤纤玉手,食指戳向秦郎左胸,指甲化形,轻轻扎了进去。
一股热流直灌入秦郎心脏,忽地怦然心跳起来。随着心脏跳动,热流也迅速蔓延至全身。
一种久违的感觉,瞬间直达秦郎脑子,眼皮也飞快眨动起来。虽然仍是欲哭无泪,但至少,他找回了流泪的感觉。
织女粲然一笑,“秦公子,看来你有些感觉了。”
“嗯,谢谢仙女……”秦郎哽咽道。
“仙女之称不敢当,既然你叫铁匠大叔,那就叫我织女姑姑好了。”织女嫣然道。
秦郎不禁有点失望,他本想叫她仙女姐姐。现在被她这么一说,就只能叫她织女姑姑了,距离硬生生拉远了许多。
秦郎正欲启唇,已被织女阻止,“别说话,我传你一套心法,你依此引导精血运转。”
织女收回食指,随之又按到秦郎眉心上。一股清冷无比的感觉,随即充满他的脑子,如沐浴于琼浆玉液一般。
“闭眼凝神感应,并想象着和姑姑说话,你就可感应到我的意识。”织女又开声提醒道。
正飘飘然中的秦郎,闻言赶紧闭上双眼,随之稳住心神,开始勾画起织女形象来。
先是勾画她的鹅蛋脸,然后是她的桃花眼,再然后忽地眼前一亮,已置身于一间静室之中。
秦郎看到自己,正与织女相对盘膝而坐。织女随之轻启玉唇,美妙动听的声音,如珠玉相击,又如潺潺流水,一段心法就此灌入他脑海。
片刻后,织女忽地消失,而他却置身于血海狂潮之上。
面对血红色的惊涛骇浪,秦郎双手潇洒地挥动,施展出一个又一个结印。血海狂潮被迅速压制,不消片刻已风平浪静。
秦郎随之双手连扬,血海顿时冲出一股股洪流,席卷八方的荒芜之地。
经过血水灌溉之后,八方荒芜之地上,随之出现一片生机。肉色嫩芽纷纷从泥土里钻出,同时茁壮成长。
肉色嫩芽很快成长为肉藤,肉藤迅速蔓延并相互交缠,很快形成一片肉藤森林。
秦郎一抬腿,一步已跨到肉藤森林之上。一种久违的熟悉感,随即在他体内蔓延,他也随之躺下,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