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每个人都很疲惫,衣服被露水打湿,像是刚从泥塘里爬出来似的。申屠嘉嘉肚子饿得咕咕叫,聂雷浑身酸软,聂雨比他俩严重一些,哈欠不断,头晕、恶冷,偶尔趔趄,精神颓废,说明戒断反应没有完全消失,当然,和前几天比起来减弱很多。聂雨说,他明显感觉到症状每天都在减轻,昨天吃了顿饱饭,再加上在军营内精神高度紧张,几乎察觉不到戒断反应。晚上降温,又连夜赶路,精神放松,竟又出现症状,还好不太严重。
申屠嘉嘉站住,扭了扭脖子,抬了抬肿胀的小腿,建议停下休息,让聂雨缓缓,最好再烤点野蘑菇充充饥。她言外之意,大家都歇歇,弄点吃的。聂雷不同意,国门在望,路上可不能出半点差池,必须急行军,离开缅北早一分,安全感就多一分,况且,他们还不清楚阎春晖的状况,万一也逃出来,正在跟他们赛跑呢?他们必须跑到阎春晖前面。聂雷让聂雨再咬牙坚持半天,关键时刻,别掉链子。
有两次,聂雷忍不住想上公路截辆车,一次货车根本没理他,呼啸而过,一次遇到一支收过路费的民兵武装,每人抱着一把AK47,司机惹不起,只得停下车乖乖交费,聂雷没敢凑过去,继续在林中穿行,路上,仍不时观察下公路,对他们而言,看到阎春晖反而比看不到要踏实,只要不被对方看到就好。
走到中午,他们基本上不紧张了,从概率上说,上午遇不到,那么下午遇到的概率也不大。万一他们在军营被乱枪打死了呢?也不是没有可能。
日头偏西,大概两点左右,申屠嘉嘉瞥见一棵野果子树,顿时口齿生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拉住聂雷,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说都起皮了,摘几个野果子,润润嘴唇吧。聂雷也口干舌燥,他抬头看了看,是一株野棠梨,树冠很高,棠梨就躲藏在树冠,徒手够不到,用脚横踹几下,树干纹丝不动。他叉着胳膊想了想,看到地上有几块石子,灵光一闪,捡起几块,扬手投出去,石子穿过叶子,从另一侧飞出。他连投十下,终于打下一颗,拾起来,丢给申屠嘉嘉。继续投,打下第二颗,递给斜靠在树上闭目养神的聂雨。聂雨抓起棠梨,就啃了一口,眼都没睁。
聂雷接着找石子打棠梨,连投了七八下,再无所获,最后将手中最后一颗石子朝树林一丢,干脆放弃。他从小就这样,给别人解决了问题,剩下自己的,就可以将就。
这时,他余光看到有个人在招呼自己,扭头一看,是申屠嘉嘉,正在十几米外倚靠着一株橡树朝他招手。他拖着步子走过去,看到申屠嘉嘉的棠梨还没吃,问:“怎么不吃?”
“干活的都没吃,我怎么好意思吃呀?”申屠嘉嘉说完,先咬了一口,随即将棠梨送到聂雷嘴边。
聂雷抓住申屠嘉嘉的手,也咬了一口,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把棠梨吃完。申屠嘉嘉盯着聂雷,嘴角上扬,笑了。
“你笑啥?”
“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啥事啊?”
“关于未来。”
“谁的未来?不要说一半好吗?”
“不告诉你。”
“你说不说?”聂雷伸手就咯吱申屠嘉嘉。
“不说!”
申屠嘉嘉像条被掐住的鱼,拼命扭动身子,试图挣脱聂雷的手,但几次都失败,表情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开心,就是不敢大声,生怕给聂雨听到,跟偷情一样,两人纠缠起来,身体绞着身体,心跳比着心跳,一个对方不求饶就不罢手,一个死鸭子嘴硬,决不示弱。他们站着,摔倒,在草地上像熊猫那样,翻了好几个滚儿,红着脸,气喘吁吁,热烘烘的呼吸气流喷打在对方的脸上,嗫嚅着,吞咽着,反抗着,拉扯着,抓挠着,体内暗流汹涌,潮水般拍击着大脑,摧毁理智,释放情绪,你说不说?不说!只要一方不妥协,他们就能一直这样纠缠着,以甲之名,行乙之事,心照不宣:谁都不许妥协哦,谁妥协谁小狗,就这样僵持着,僵持到地老天荒。这番纠缠,宛如一场尚未醒来的春梦,未醒将醒,亦真亦幻,吹弹可破。
“哎呀,硌到我了!”申屠嘉嘉呻吟一声。
“不好意思,情不自禁。”
“不是说你啦,后背有个石子。”
聂雷以手撑地站起身,将申屠嘉嘉扶起来,撩开她后背的T恤,看了看,没有大碍。申屠嘉嘉转过身,正色问:“我们之间——”
“回国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快走吧!”
聂雷带着申屠嘉嘉重新来到棠梨树前,此刻,他们精神抖擞、焕发,像是被注入某种能量剂,重新恢复活力,饥饿、焦虑、疲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足、坚定、希冀,仿佛庄稼遇到一场丰沛的雨水,轰然浇醒整个春天。
聂雨仍在闭目养神,却突然开口:“新发现哦,当闭上眼,耳朵就奓开喽!你俩在树林偷偷干的事,我可都听得真真的!”
“别废话了,赶紧走!”聂雷说着,瞥了一眼申屠嘉嘉,微微一笑。
又走了两小时,将近五点钟,木姐已进入视野,估么再有三公里,就能踏入木姐市区。聂雷主张上公路,没必要再躲躲藏藏。木姐附近树林减少,一片又一片的旷野向远处蔓延,徐徐地铺展开,宛如一幅秋之画卷,浓墨重彩,在天地之间流动,翻涌。他们满怀憧憬,游走在这幅冷色画卷中,浑然不觉,一股血腥的气息正从不远处卷地扑来。
“那就是木姐吧?总算熬出头了。”申屠嘉嘉感叹,伸了伸胳膊。
“是木姐,木姐到瑞丽,几公里。”聂雷说。
“到瑞丽,我得先洗个澡,买套衣服换上,躺在床上好好睡一大觉,谁都别理我。”
“你只管睡觉,我帮你洗。”聂雷附在申屠嘉嘉耳畔说。
“去你的吧!”
阎春晖个龟儿子!聂雨脱口而出。聂雷一惊,抬头一瞧,在二百米外,公路边缘上,蹲着三个男人,伸着脖子朝这边瞧着。从举止看,他们也锁定聂雷三人,缓缓站起身,朝目标步步逼来。聂雨熟悉,一眼就认出阎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