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轩匆匆忙忙推着病床往外跑,一片狼藉的房间终于恢复安静。
杨鼎大口大口喘着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绵绵的靠着墙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你还好吗?”
时欣提心吊胆地小跑过去,想说安慰的话,可大脑已经承载了太多的信息、受到了太多冲击,连组织语言的能力都短暂丧失了。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杨鼎抬手烦躁地把头发揉乱,明明是光鲜亮丽、随便一个表情就能迷倒万千少女的顶级模特,可此时却狼狈得像街边的流浪汉。
不知几天没刮的胡茬,突兀的黑眼圈……
每一处细节都昭示着他的不易。
“这怎么能叫添麻烦?”时欣将其从地上扶起来,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地挤出了对不起三个字,“我应该向你道歉,我以为你真的对周晓……”
“以为我出轨护士长,还趁着周晓身体虚弱之际虐待她?”
不用时欣说,杨鼎都能猜到。
这些话,在他照顾周晓的这几个月内,不知从她嘴里听到了多少遍。
他无数次向周晓认真解释,无数次耐着性子哄周晓,可无论他怎么证明自己的爱意和清白,周晓顶多平静两天,就又会跟失忆了一般打回原样,从头再来。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了。”
接下来,时欣从杨鼎的嘴里听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周晓的另一面。
“时欣,周晓是孤儿,她唯一有关父母的记忆,就是小时候孤儿院院长给她的一部手机里储存的监控录像。”
“那是一间看起来很狭窄,混乱的房子,明明只是套一,却硬是住下了周晓、她的父母和弟弟一家四口。”
“床铺最多只能容纳下三个人,周晓从小就打地铺,不管是寒冬还是炎夏,都只能睡在冰凉地板上。”
“总之,即便是遭受着不公平的待遇,周晓也一直听话地承受着她这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痛苦。”
“因为年幼的她以为,这就是幸福。”
“只是这样的幸福有一天破碎了。”
“父亲在妻子怀上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出轨了邻居家的女人,连最后一点爱也不再给自己的小家,开始彻夜不归,开始拳脚相加施加暴力。”
“剩下的我一言难尽。”
这是周晓身边留存的唯一关于家人的线索,她总是忍不住去看,可每看一次都要被画面中的血腥和冷漠伤害一次。
久而久之,郁结在心,埋下了祸根。
时欣的眉头紧紧的皱起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晓从来没有跟她说过。
她们那么多年的好朋友,时欣本以为两人之间没有秘密,但没想到,周晓还是……倒也不是责怪周晓不信任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与他人言说的秘密。
只是,如果她能早些知道的话,或许就能再多给周晓传递一些关爱,或许一切就不至于发展至此。
周晓大概是把父亲出轨的原因归咎在了母亲怀孕一事上,所以在经历和母亲相同的事情,也将同样的怀疑转移到了杨鼎身上。
“其实这件事也是我不久前才发现的,大概是得知周晓怀孕的两个月前。”
“那天,周晓又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阳台上,抱着手机看监控录像,盯着屏幕发呆,无意间被我撞见了。”
“她一开始还不想承认,只是后来看实在瞒不住,才告诉我大致的来龙去脉。”
当时的周晓,也只是强颜欢笑着说了个大概而已。
大概是怕自己在杨鼎眼里的形象过于落魄,末了,还特地补了句——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长大了吗?”
剩下的细节,还是杨鼎在没收周晓手机后自己一点点翻看监控录像才得知。
天知道他在看到年幼的爱人经历那些惨无人道的折磨时,心有多痛。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当父母。
而更让杨鼎心痛的是,面对冷落和责骂,周晓不仅没有憎恨,反而还将其当成父母对自己的特别的“爱”。
这无异于在玻璃渣里找糖吃。
“时欣,我也要欠你一声对不起,你是周晓最在意的人之一,按理说,我应该将真实情况告诉你,但……我答应了周晓,童年的秘密只有她与我两个人知道,不会再有第三个人。”
“所以,我才没在第一时间得知周晓出现精神问题时联系你。我总抱着幻想,抱着侥幸心理,万一周晓第二天就好了呢?”
“等周晓清醒之后,发现我违背了我们之间的诺言,一定会生气的。”
但事实狠狠给了杨鼎一巴掌。
周晓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还恶化得厉害。
发起脾气来一次比一次难以熄灭,哭泣的时间和频率也越来越长,之前能够有效安慰她的方式随着时间推移也逐渐没了用处。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你应该早些把真相告诉时欣的。
说不定时欣能帮上忙。
“你……”
时欣有些生气,可看杨鼎憔悴而自责的脸,又说不出什么狠话。
算了。
杨鼎也是一片好心。
“精神疾病既然能以如此明显的方式外化,说明心中的问题已经累积了很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好转的。”
“像周晓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以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挽救。”
“除了药物治疗,患者还需要家人朋友的支持和理解,以及比常人更多的关爱陪伴,我也是周晓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周晓一起承担,你……等等。”
时欣忽然反应过来。
对啊。
药物治疗!
针对精神疾病的药物,副作用都异常巨大,基本没有孕妇适用的。
“周晓有没有在吃药?”时欣声音带着颤抖,脑海中想起周晓肚子隆起的画面——该死的,孩子和孕妇相比,当然是后者更为重要,如果两者只能保一个,那……
“没有孩子了。”
杨鼎知道时欣想问什么,声音愈发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