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皇帝下令彻查,竟在我身边嬷嬷的屋子中隐蔽处搜出红花来。
内侍将她带下去审问,她耿着脖子满脸的不服气,好像是我冤枉她一样,她对自己下红花供认不讳,但却坚决不说出身后主子,且不认麝香是出自她之手。
皇帝大怒,派人拔了她的舌头,其状甚惨,幸而我从小看许大壮杀猪长大,晚上并没有做噩梦。
我躺在殿中的贵妃椅上,肆无忌惮地不穿鞋袜,但身边再也没有了嬷嬷的絮叨。
她关心我是真的,但不想让我有子嗣也是真的。
我抬头看天,只觉得无论哪里都阴沉沉的,压的人透不过气来,我抬手将麝香丸扔到了茶杯之中,待它完完全全被茶水浸湿后埋到了身旁的花盆里。
嬷嬷背后的主使最后查到了良妃身上,良妃不认,反而说我故意陷害她。
只不过如今这情况她认与不认都不重要,只要皇帝认定是她那她便跑不了,碍于前朝良妃只被禁足。
皇帝似乎是觉得对不起我,对我的赏赐更是多了,宫中人人都道我总有一天会被立为皇后,但我却看着面前的金银珠宝出神,心中默默算着日子。
前朝的情形似乎越来越紧迫,又过了两个月,陈大将军伙同三皇子遗党预谋谋逆被查封,良妃哭嚎着求情却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最后动了胎气早产。
生下的孩子羸弱的不行,因在娘胎里没发育好,脸上有一块大大的胎记,外加兔唇和六指,皇帝视为不详,不知道丢到了哪个泔水桶里。
而后陈家九族一千多人流放的流放、斩首的斩首,因陈家当初是皇帝的心腹大将,如今得了这般下场不乏有人怀疑皇帝玩卸磨杀驴那一套,以前的老人寒了心。
我躲在自己宫殿中装鹌鹑,贵妃却寻到了我头上来。
我听说她为了不让皇帝留下个残暴的名声,亲自为陈将军一家求情,结果可想而知被皇帝推搡,这柔弱的身子磕到了桌角上,额头落下细伤。
如今她寻我,便是为了让我出面求情。
我看着她一副忧心的模样,心中只疑心她是哪家庙里跑出来的活菩萨?
悲天悯人不说,还偏偏喜欢以德报怨。
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盯着她看,良久:“娘娘,你恨过陛下吗?”
她猛的愣住,思考良久道:“曾经真心相许,总不愿意去恨他。”
“即便他变心?即便他不去反思自己,反而把所爱之人的死怪道你身上?即便他对一个替身也比对你疼爱?”
她犹豫许久,根本没想过我会说这种话,她手上的绢帕紧了又松:“他···也有许多不得已。”
我心中默念算命先生说的话:放下助人情节,尊重她人命运。
“娘娘您知道臣妾为何受宠,怎敢违逆陛下心思。”
她见我不愿却也没难为我,但听说她回宫后吐血倒地,一直在殿中病怏怏的养着。
我只觉得心中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一般,躲不掉挣不开,莫名来的愧疚让我有些想给我自己一巴掌冷静一下。
10、
陈家事毕后,皇帝的状态肉眼可见地轻松了不少,他开始有更多的时间陪在我身边,也会教我写些酸诗,但是他越来越分不清我与先皇后了。
从前他还只是在床笫间意乱情迷之时将我当作先皇后,但如今确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将我当作她。
他会逼着我僭越宫规穿先皇后风袍,在我宫殿之中种上先皇后最爱的山茶花,我的吃食一应都是先皇后喜欢的。
这些我都习惯了,但我唯一接受不了的便是他会逼着我吃先皇后最爱的香菜,每每如此我都是死的心都有了。
他会捏着我的脸,犹如爱人般与我耳鬓厮磨。
又过了一个月,皇帝下朝后脸色难看的很,整个人都充斥戾气,宫女内侍稍有不慎就会被波及,宫中的气氛也因着他低沉了几分。
我身边的宫女说,似乎是前朝有发现谋逆者,不过这消息也是经过好几层人传过来不知道失真了多少,但是皇帝确是来后宫的次数少了。
我见皇帝的次数从三日一见变成五日一见,最后变成半月一见。
我有些忍不住去找他,站在在勤政殿门口时,迎来了今年冬日里的第一场雪,他在殿中远远瞧见我,扔下殿中几名大臣不管便奔我而来。
皇帝虽年长我许多岁,但却仍旧身姿俊朗,他眉头微皱整张脸像极了无暇白玉,眼神犹如深不见底的寒冷幽潭。
我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张小六,他每每在冬日里跟他娘亲练功时,身影也如面前人一般,而我也回回都趁他不注意照他屁股给上一脚。
皇帝站到我面前,语气里带着些薄怒:“怎么穿的这么单薄?”
我掐着手中的食盒递到他面前,他面上缓和,拉着我的手入了内殿。
我如今在大臣们心中与红颜祸水无异,但他们也只敢眼神唾弃地看着我,看似忠君的文人风骨,但却都怕如陈将军一样下场。
皇帝不顾他们的反对将我待到殿中,一边听他们言朝中事一边牵着我的手。
大臣说在淮东发现三皇子遗部,还言有村民在鱼肚子里发现字条“上不正位”,如今百姓心中对皇帝多有微词。
皇帝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反倒是贴近我耳边与我说些调情的言语。
大臣看着我俩觉得刺眼,一个个直叹气后来全被皇帝撵了回去。
勤政殿只剩下我与皇帝两个人,他不管不顾一把将我搂在怀中,随后一桌子的奏折推翻在地。
我在他的拥吻下喘不上来气,后背贴在微凉的桌子上激的我一抖,但随后他的身子便压了上来,满而都是他压抑的喘息与桌子摇动声。
“绒儿,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
11、
我主动找上了贵妃,她比之前病的还要重。
她宫殿中的炭火是很好的,但她好像仍旧觉得冷,面上惨白没有血色,身上的棉被一层又一层。
我心中不忍,同她道整日里呆在殿中不行的,还是得多走走,我村子里的小姑娘上山下沟身体都好得很。
贵妃似乎并没有怪我当初不去规劝皇帝,她冲着我笑的和煦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告诉她,皇帝最近有些不对劲,她双眼有些孔洞接着是一副痛苦的表情。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同我说什么时,她开了口。
说的故事很老套,无非是先帝在世时并未立储君,三皇子仁厚有是嫡子但最后却落败,至于先皇后便是三皇子党羽所杀。
但我总觉得,贵妃表情中的痛苦难以抑制,似乎其中内幕不止这样。
朝中局势紧张,多年前三皇子攒下的民心派上了用场,皇帝肉眼可见地憔悴起来,只是每次见我不再是急的脱衣服,倒是回安静地抱着我,似乎担心我会在他指尖溜走一般。
我学着先皇后的样子宽慰他,给他做先皇后拿手的糕点,为他揉肩捏背,他也越来越信任我。
皇帝心思重又善谋,我曾经总觉得他的信任都只是他想让我看到的,但时间久了,我却觉得他好似真的开始信任我。
他老了,自己独自崩这一根筋在刀尖上走了多年,他曾经的白月光如今因为他的变心与他疏离,他的挚爱朱砂痣被皇兄所杀至今不能报仇。
如今我的出现是他的慰藉,他已经不在乎我是不是先皇后,或者说,他比任何人都要相信我就是先皇后的转世,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给自己一个借口,让他孤寂的生命中能多一个人陪陪他。
我揪着寝殿中的牡丹花,只觉得他这讽刺的很。
贵妃陪他多年但他偏偏不甘寂寞变了心喜欢自由的先皇后,如今先皇后亡故他又找替身给自己心中寻求慰藉,他谁都不爱,只爱自己罢了。
我不禁想,先皇后若非死的早,是不是他日后又会爱上别人?
除夕夜里,他拉着我的手站在城墙之上受万人膜拜,丝毫不在乎自己的举动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只是巴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失而复得自己心爱的女人。
在他心中我就是他的皇后,但在城墙下的万民眼中,我是个迷惑君主的妖孽。
空中炸响烟花,在雪天里更是绚丽,一团火焰划破空中向我而来,手腕被人一扯我撞进了皇帝怀中。
我回头看,那团火沾染到身后屋脊的灯笼上瞬间升起一团火焰,耳边的宫人反应过来大声尖叫,声音刺耳的喊:“护驾——”
周围顿时慌乱起来,暗卫出现将我们层层围住,一时间哭喊的逃命的百人百态。
我被这尖锐的声音吵的直皱眉,一双温热的手覆盖在我耳朵上,我抬眼看,皇帝一脸严肃紧张,但却用他沉稳的声音告诉我:“别怕,我在。”
我只觉得心跳好似漏了一拍,公平些说,他对我的好胜过所有,即便如今这危机时刻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我的安危。
他将我扶起护着我搂在怀中,他指了三个暗卫,无比认真地同我说:“他们会带你出宫,快走!”
就在我愣神之际他已经将我推了出去,暗卫将剑柄递给我让我牵着,临走前我回头看他,他眼角翻红,嘴唇动了动好似在说:这一次,我终于可以救你了。
拐过城墙,穿过宫殿,暗卫带着我到一处偏殿递给我一套粗布衣,我拿在手中出神,为首的暗卫不解轻声催促我。
然后,我以布衣为绳,勒死了三个暗卫。
12、
漫天的大雪下的更厉害,我去见了贵妃。
我原本以为她大概会在殿中为皇帝着急,亦或者想冲出去救他,再或者死守殿中不给他添麻烦。
但我没想过,她会穿戴整齐静坐在屋中,周围不见宫女侍从,似乎一直在等着我一般。
她瞧见我来了,眼里依旧流露出往日里温和的笑意来,她冲我招了招手,我过去坐在她旁边。
她抬手用绢帕为我擦拭脸颊上的血痕,并将手中的匣子向我递了递,见我不接,她又笑着将其打开拿出明黄色的卷轴展开:“先帝的遗诏,我知道你要寻它。”
三皇子仁德,先帝早写有立他为帝的诏书,贵妃母家原本乃是朝中世代勋爵的萧家,加之皇帝对她敬重的态度,不难猜出遗诏在她手中。
但我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她却看着我缓缓道:“从你当时自服麝香时我便猜到今日的场景,我比我想象的还要果断。”
当时太医诊出我体内有麝香与红花,良妃的人只是想用红花让我避子,而我则自服麝香推她们一把,说到底我也不算冤枉了她们。
只是我不知哪里留了手脚,竟让贵妃发现。
她并不想解我的疑惑,但却缓缓道:“皇上前半生机关算尽如今怎会犯糊涂?他不是看不出来,是不愿意看出来,他沉迷其中不愿出来,可能是在高位太过孤独也是想将这位置物归原主,故而我想,将这遗诏交给你也算随了他的愿。”
我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似被火灼烧一般,半响才吐出一句话来:“我会想办法留皇上一命,娘娘跟我留在宫中可好?”
贵妃身子弱,我不敢想象若是她随皇帝下了典狱会如何。
可她却只冲我笑:“他登基前也是恨透了皇家无情,可到头来自己也变成了这副样子,你又怎知新帝会留他?”
皇帝当初为了夺权在典狱中对三皇子百般折磨,如今若是被擒只怕下场会更加凄惨,即便是我也不能完全保证能留先帝一命。
贵妃猛咳嗽了几声,脸色更是白了三度,我赶忙搀扶住她但她却好似失了全部精神气,整个人很轻身子单薄的抗不过今年的风雪。
“你独自一人来此,不像死侍身上又无刻意之意,知道你来我才敢相信真的是你。”贵妃话中无怒意,反倒像是在跟我说家常,“想来,你也是为了某个人罢。”
她轻合双眼,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剩几分,声音似乎穿透了多年:“曾经我也同他少时夫妻百般恩爱,你活的比我通透,应该,不会再走我的老路了吧。”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又夹着解脱,后来,贵妃的眼睛便再也没有睁开,永远留在了这片雪地里。
我拿着遗诏头也不回的离开,我怕我再多看一眼眼泪便再也止不住。
他还在等我,我要快一些。
我这辈子就算是被许大壮用刀撵着都不曾跑这么快,大雪刮的我脸上生疼,但我脚下生风鞋底都要冒火星子。
我赶到时不算晚,皇帝被压着跪在地上,向来高傲的他如今龙袍上沾染着血痕,应着大雪破碎的让人心疼,他的脖颈上架着长剑,被控制住的大臣即便跪在地上但仍旧辱骂持剑之人。
“黄口小儿,谋权篡位——”
我高举遗诏大喊:“先帝遗诏在此,他不是篡位!”
眼看着持剑之人回头,风雪并没有磨损半分他的俊朗与骄傲。
我勾了勾唇角,张小六,你终于来了。
13、
我从小就知道隔壁的张小六不一般,他生比捏出来的面粉娃娃生的还要好看,但却整日里冷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许大壮不是我亲爹,他说我是他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当时一堆垃圾中就我哭的声音最响亮。
我觉得那些垃圾跟我相比好无竞争能力,毕竟它们别说哭了,连个声音都没有。
他靠卖猪肉养着我,但我知道他每日夜里都会去找隔壁美艳的寡妇——张小六的亲娘。
当时小小的我一想到日后要管张小六叫哥哥我就不爽,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后来趁夜里我悄悄跟在许大壮身后想坏他好事,但却发现他并不是去跟漂亮寡妇私会的,而是去训她儿子张小六的。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许大壮年轻的时候是大将军,而漂亮寡妇是已故三皇子正妻。
打死我都不曾想到,张小六有着皇家血统背负血海深仇,我还以为他只是单纯的脸臭。
自我撞破他们的秘密起,我便开始了白天睡觉晚上练功的悲惨生活。
许大壮说,他这辈子不可能成亲,养着我是为了以后有个小棉袄给自己养老的,但他却没想到我在武功上竟然天赋异禀,他都要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女儿。
我学的比张小六要快,功夫也比张小六好,每每切磋时我将张小六打倒在地后我都会去找漂亮寡妇说话,她生的太漂亮了,我很喜欢她,慢慢的她也有些喜欢我。
后来她白日里也会叫我去她家给我弄好吃的,听说糕点都是宫中娘娘才吃的到的那种,因此,我与张小六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
我会在他念书时抓虫子吓他,晚上练功时会仗着自己天赋高,趁他扎马步时踹他屁股。
只是随着我俩的年纪越长越大,他生的越来越好看,我发现我对他的感情有些不一样了。
直到有天,我家摊位前多了个摆摊的算命先生,他见到我的第一眼便吹胡子瞪眼直说我这张面向有皇后命,但我爹许大壮很生气,每次他这么说都会拿刀吓唬他。
起初我还是挺开心的,张小六若是复仇成功那不就是皇帝嘛,我又有皇后命,那我们俩可真是天生一对儿。
自那开始我便以张小六未来妻子的身份跟他说话,他开始不爱理我,每每都只是白我一眼,但时间久了他也有些接受,有时他会悄悄同我跑到山上去玩,有时也会给我买个糖葫芦。
他有一次看着我,眼睛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说他不想什么复仇,三皇子死的时候他还在娘肚子里呢,他想一辈子跟我这样傻呵呵的在一起,而不是为了所谓的复仇。
我照着他脑袋狠狠打了一下,什么叫傻呵呵的!
我们两个的关系越走越近,张小六总会暗戳戳地对我好,我每次一说他整张脸都会通红。
直到钦差大人查抄知府,我打算靠着张小六当上皇后的想法破灭了。
当晚漂亮寡妇跟我说,许阁老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不能在此处多留,如今需要有一个人在宫中做内应,她说这样能帮到张小六,我仅仅愣了一瞬便答应了。
漂亮寡妇告诉了我许多先皇后的事,喜好穿着、说话方式,她时常夸赞我学的很像。
张小六知道此事后在我们常去的后山与我大吵一架。
我现在都记得,他当时双眼猩红,往日里端的风度当然无存:“你知道皇宫是什么地方?你是傻子吗!”
他气的浑身发抖,说话的声音都破了音,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他唾沫星子都要喷我脸上了。
可即便如此,落日的余晖依旧洒在他身上衬的他俊朗的摄人心魄。
我何尝不知道漂亮寡妇是在骗我?
她一开始对我好便是假象,她一直知道我与先皇后生的相似,从一开始她就起了利用我的心思。
不得不承认,我真的喜欢张小六,但我做这个决定也不全为了他,还有许大壮。
他想为他的主子三皇子复仇,他养我这么多年,能帮到他也是我心中所愿。
“我入了宫,可真成了皇妃,你日后可就配不上我了。”
“算命的都说我有皇后命,说不定我真能混到皇后呢!”
“张小六,你会来找我的对不对?”
我看着他,他漂亮的眼眸中映出我的脸,时间好似在刹那间飞逝轮换至今,他身着盔甲一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但如今他的眼底映出的却不是我的脸,而是我身后的皇宫。
14、
“你不要去好不好,我不复仇了我带你离开这,咱们两个去个没人的地方远离这里的一切。”
“狗屁的皇后命,即便如此你也只能是我的皇后!”
“你的决定我从来都变不了,以前让你非要给我吃甜的发腻的糖葫芦是如此,如今你要入宫也是如此。”
“你等我,我一定杀到皇宫将你接回来。”
此前的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说话的声音也亦如在我耳边般清晰。
我睁开眼时才发现,我躺在了我的宫殿中,此后我的依旧是原本那些小宫女,让我有些恍惚昨日的宫变是真是假。
我以为我第一反应是想去寻张小六,但我醒来却像先去寻许大壮。
张小六宫变,许大壮怎么也得是个大将军才对。
我鞋子都没穿好就要往出跑,只是还没出殿门竟迎面撞上了张小六。
他那张脸依旧入从前一样,不过分别了一年半,但我却觉得好似有半辈子那么长。
他见到我的时候也是愣愣一瞬,手臂抬起似乎想抱一抱我,但却被莫名的生疏隔开。
随后他的目光落到我光着的一只脚上,他上前一步直接将我打横抱起进了内殿。
此前他也背过我,我感受着他的臂膀一点点从单薄逐渐宽厚,可如今的臂弯却是十分陌生。
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
心中莫名的不安充斥着我的整个身体,我目光一直不曾从他身上离开,但他从始至终都不曾与我对视一眼。
眼见周围人退下后他开了口:“你瘦了不少。”
先皇后身量纤细,为了更像她我只能如此。
“我爹呢?”
“许将军他与朕一同杀进来,昨夜不过看了你一眼便走了。”
他掏出了个盒子递给我。
我看着他,终于知道他那里跟以前不一样了,他身上带着帝王家的架子,不再是那个与我一起在乡间打闹之人,而是未来帝王。
不过刚做了皇位一晚,他在我面前便已经称呼上“朕”。
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皇帝、贵妃都已离开,许大壮也留下封信不要我了,而我心心念念的张小六不再同记忆里的那般。
“絮儿,你且先在这住着,等我将前朝安顿好,必然许你名分。”
我看着他,他眼神莫名有些飘忽,说话的语气是肯定的,但眼神告诉我,他在撒谎。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但我知道,他此前从来不叫我絮儿,而是毫不客气地唤我许絮。
他别扭地想表达与我的亲昵,但这一切不过是欲盖弥彰。
15、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一样了。
他起先一直在前朝安抚笼络大臣,每每来见我也都是匆匆一眼,他说想给我名分,但朝中大臣因我曾是先帝嫔妃都不愿意,故而只能给我贵妃之位。
我不在乎什么贵妃皇后的,左右都是个虚名,他不来看我也无所谓,反正在皇宫中混日子如今是我最擅长的事。
我搬到了贵妃此前的宫殿,当然,我还将我这么久的积蓄全部都带了过来,这是原本是留在若张小六宫变失败好带着他跑的。
我住着贵妃的床,就好似贵妃还活着一般,午夜梦回我总觉得愧疚,贵妃是那样一个温柔的人,但我却没能留住她一命。
模仿一个人久了,我倒有些找不回自己原来的样子。
我一点不喜欢冲着所有人傻乐,一点也不喜欢像个二臂一样在院子里扑蝴蝶,更不喜欢冲着别人装俏皮扮可爱。
可如今这种事情做的久了,我倒是该不知道如何与人说话,索性干脆少讲话。
可我如此,还来得确是张小六越来越心虚,他好像以为我已经直到了什么,但我的的确确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日我宫殿中的人都大气也不敢喘,虽说往常也如此,但那日更为奇怪。
我逮了一个往日里总是作威作福欺负人的太监逼问,这种人最容易问出话来,而后就算是被责罚也不算冤枉。
太监说,今日帝后大婚。
我觉得自己是幻听了,听他重新说了好几遍才确定我没听错。
可是我还在这里,哪里来的皇后?
我好像病了,太医说是我积郁成疾病。
我觉得这个词很耳熟,好像以前贵妃也是如此,那天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向他要一个解释。
我去的时候他还拉着皇后的手坐在殿中,看守的守卫都知道我是许大壮的女儿,故而我没让他们通报之时倒是给了我几分面子。
但也正因为这样,我一进去便看到手拉着手相视而笑的场面。
帝后皆穿着大红色的婚袍,刺目的红让我喘不上气,他们见到我时面上一僵。
很明显,三个人之中,我才是外人。
窒息感涌便全身,我想开口骂他却不知道从何处开始骂起。
“张小六,自己滚过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16、
他的皇后宜盈原本是个医女,是在我走后认识的。
没了我,张小六发了狠地练武,第一场胜仗打的也漂亮,而宜盈则是他路上捡来的。
她稳重善良胆子又大,随他们东奔西走从不怕吃苦,至于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张小六自己也不知道。
我突然明白,原来贵妃当初看着皇帝迎娶先皇后竟是这样一种感觉。
恨吗?算不上。
怨他?又觉得他不配。
骂他?但如今跟他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所以我回寝宫躺着,不知道怎么,确定他变心后我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似乎我早有预感会如此一般。
皇帝倒是教会了我一个道理,要么永远陪在一个男子身边给他远远不断的新鲜感,要么就在最爱的时候从整个世界消失,否则下场就如同贵妃一般,即便此前有再多感情与回忆,最终也不过是成为他众多女人之一。
只有死了,才能用自己的血在他心上永远有一个位置,成为他这辈子忘不掉的朱砂痣。
当天夜里张小六宿在我这里,似乎是想用这些没用的东西来宽慰我。
“今日原本是我与她的大婚之夜。”
他的表情有些为难,好似这些就是他给我的全部补偿一般,而我还一定要感恩戴德地接受。
“许絮,别再任性了,我已经在尽我最大的能力去补偿你。”
最大的能力吗?
说好的皇后之位,说好的心中只有我一人,如今却成了我得寸进尺。
我想骂他,我想撕开他的脸皮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有多无耻,看看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有多可笑。
但如今我却有了更好的想法。
“我为先帝嫔妃,算起来我也是你的嫂嫂之一,确是不该封为皇后,我不怪你。”
他的面色黑了几分,饶是向来好看的他容貌也大打折扣。
“只是我不知你那小皇后不过一介医女,她的身份就够了?”
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我笑着看他:“不过是因为你如今喜欢她而不喜欢我罢了,顾念霁,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你在我面前又何必演戏?”
我叫出了他的大名,我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局促与羞愧。
将他自欺欺人的虚伪全部撕破塞到他嘴里,让他看卡自己有多恶心,但我觉得这些远远不够。
“今日是帝后的洞房花烛,你既想补偿我,那今日就是你我二人的洞房夜。”我靠近他,“来吧,还等什么?”
他好似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面色本就难看如今更甚,他缓缓靠近我但却迟迟不进行下一步。
“下不去手?”我看着他的眸子,很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纠结与厌恶,“还是说你不会?放心,先帝百般教导我,我定然将这些传授给你。”
他终于受不了猛地向后退了几步,但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拿什么理由说我,我入宫委身于先皇,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他。
“皇上是嫌弃我这身子了?”
我帮他这么多,他知道他不应该因此而嫌弃我,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
他还是落荒而逃了。
我坐在床上,心里再没有任何不舍。
我抬手抚摸着床榻,就好似贵妃在我面前一般。
我曾说过永远不会像贵妃一样如此卑微地活在一个男人身旁,但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到了贵妃原本的境地。
17、
自他离开后我就病了,太医也查不出是因为什么,但却说我浑身脉络淤结但又不似中毒之相。
原本与我有些置气的张小六眼见我一点点消沉下去也终归于心不忍,他有时会来看我,但也仅仅是陪着我。
我觉得他这样很可笑,我若好生生地活着,他怕是盼着我早些带着曾经与他的那些过往永远的离开,这样便没人知道他的负心与虚伪。
但我如今病怏怏的模样,他反倒是开始愧疚起来,拼尽一切都想让我活下去。
宫女说,他已经好久没去见过皇后了。
我毫无精气神地躺在床榻上,我早说过很了解他,我能保证我如此,他日后与皇后在床笫之间都会想起我,可能是想到我是如何委身于先帝身下承欢的,也可能是因为对我的愧疚而起不来兴趣。
我的目的达到了,当然也招来了那个医女。
我不知道她拿什么脸来见我,在我心中,她同皇帝一样可恨。
可直到我见到她时,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贵妃从不记恨先皇后,反倒是对与先皇后生的极为相似的我多家照顾。
小医女性子温和,见我只是嘘寒问暖的,端的并非正室的架子,而像是一种在我身边长大的小妹妹一般。
她的担心不是假的,她真的在遍寻医书想要救我。
她对我满怀歉意,她说在见到我之前从来不知有我的存在,她只以为我不过是个内应而已。
内应而已,原来我在张小六的口中只是一个内应。
她说等她将我的病医好她就离开这里,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
我听后只是摇摇头,在张小六那里,再也没有属于我的东西了。
我也有些理解了张小六为何喜欢她,小医女没有错,不过也是个被哄骗的人罢了,错的是轻易变心的张小六。
听说我死的那天,张小六独自关在房中一夜没睡。
安排我后事的是小医女,当然,最后帮我开棺的也是她。
她应该是第一次做这种危险的事,整个人严肃的不行,我告诉她别太紧张,这是我从进宫开始就在谋划的出路。
我将极细的银针埋在体内,这是导致我血脉淤堵的原因,我没想到小医女居然真是查了出来,但是她愿意帮我,她说我不应该留在皇宫之中,她知道我与张小六过往后也很佩服我能下定决定永远离开他。
许大壮给我的书信写明了他眼睁睁看着张小六与小医女之间的感情但却无法阻拦,他没脸见我,但他知道我不会留在宫中定然会想办法离开。
我感叹,男人除了自己爹,真就没几个靠谱的,不过可能也有,只不过我没遇到罢了。
此前规划好的路线如今多了小医女的帮忙、外加许大壮的遗部,我走的很顺利,不过我将先皇与张小六给我的金银珠宝全带上了,东西有些多不好搬动。
18、
我在这个镇子上已经待了五年,从皇宫中带来的珠宝在这小镇来说,都能保我子孙后代多年不愁吃喝。
许大壮真不愧是武将,即便年纪越来越大也依旧身体健壮,我看这样估计我都活不过他。
小医女来看我的时候,我的女儿正拉着她爹的一角要糖吃,我看着她爹一脸宠溺地抱起她说:“你娘亲不让你吃。”
小医女似乎从未想过我会这般,看到我时惊讶的嘴都合不上。
我将她请进来坐,给她介绍了孩子爹。
孩子爹是我在路上捡来的,此前是个镖头的儿子但被仇家追杀被我所救,我帮他报仇后觉得他长的不错就想把他当成个男宠养着。
他不服气,非说除了娶我外命都可以给我,那我就给他钱,他做生意也好重开镖局也罢。
后来时间久了,他真的喜欢上了我,也不介意我是再嫁之身。
“找男人还得是找这种,成亲前傲娇些没什么,以后过日子会疼人就行了。”
孩子爹看着我,而后笑的宠溺又无奈。
小医女很为我开心。
她说,我走后的一个月张小六都像丢了魂一般,而她也同他说明自己想离开的心意后张小六并不放她。
后来她效仿我,有了我的先例张小六真的害怕了,只能放她离开。
如今的他真的永远都记住了我,也永远对我怀有愧疚。
小医女说她三个月前见到了他,他憔悴的很厉害,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我看着孩子爹和我的娃。
“管他呢,他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