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芳蔼居的院子,迎面便是一个圆形花坛,里面都是些红的、黄的各色叫不上名儿来的花,还有几根如芦苇般细长的绿植,长的竟比人还要高。
除了这座闲雅十足的小花坛外,整个芳蔼居都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大大小小的箱子杂乱排开,那阵仗不比长宁殿的小,周围绕着十几个丫鬟小厮,一个个着急忙慌的装箱、扛箱,真是热闹非凡。
似水的身影不难找,众人慌乱中唯有她是个例外,安静的蹲在一旁,手里拿这个锤子,“铛铛铛”的不知在修理着什么。文匆匆一眼便认出了她。
“似水!”文匆匆高叫一声。
凭她的嗓门,应该引起众人的注意才是,可在这里,无人理睬,唯有似水回过头看去,瞧见是她不觉脸露惊讶。
似水很是谨慎,先是朝四周瞅了瞅,这才着急的跑着赶了过来,“小姐,你怎么到这了。”她说话声音很低,生怕打扰到什么人。
“等你半天都不回,我当然要来看看。”文匆匆抬眼将芳蔼居看了个遍,在厢房一侧瞧见了屈妈妈,可不是嘛,玉阁的人都在这里帮工了。
“你一个姑娘家家,怎么能让你做木匠的活儿。”说着,她拉起似水的手,瞧见几根手指甲都被砸出了淤血,心头一紧。
“不打紧,不打紧。”似水安慰着,收起手用衣袖盖住,“小姐,您先回房休息,忙完这里,奴婢这就回去,您,您要是饿了,就去厨房先找些吃的。”
从没见过似水如此怕事,有委屈也只能自己憋着了,她那张紧张到有些发颤的手,更让文匆匆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儿。
“呦!是渐寻来了呀。”
一个身着暗紫印花对襟襦裙的贵妇慢慢从屋里走来,高耸的发髻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簪子、珠翠,那一张不再年轻的面庞,则被一层厚厚的胭脂粉遮饰着,柳叶细眉微微上翘,与她嘴边浮起的笑容实在不搭。
看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老妈子,矫揉造作的拿着一把团扇扇着风,两眼毫不避讳的看着文匆匆。
如此阵仗,想必就是这芳蔼居的主人了。
“姨娘安好。”文匆匆礼貌的请安道,初次见面,该讲的礼仪还是不能少的,总不能让他们挑出什么理儿。
解姨娘只是拿眼神轻扫她一眼,随即,又高傲的仰起头颅,像是眼睛长在了脑袋上似的。
苏府无人不知,苏渐寻大小姐鲜少出玉阁,也只逢年过节家人团聚才见得一面,而就是那难得的见面,苏大小姐也从不给解姨娘请安问好,商亲王不追究这些,解姨娘也不好说些啥。今儿倒是奇了怪,请安加问好,一样不差,难怪解姨娘会如此自得。
众人奇怪着苏渐寻的反常,可在解姨娘眼中这并没什么稀奇,自己的姑娘可是准皇后,别说是一个苏渐寻上赶着巴结,以后老爷苏勉怕都要多高看芳蔼居几分了。
解姨娘迈着轻盈的碎步,慢悠悠从台阶上走下,“老爷昨儿还说,你要从宫里回府来住,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文匆匆虽不喜她趾高气扬的态度,可依旧和善的回道,“在宫里住的实在无聊,便一心想回府,这不,收拾收拾就赶紧回来了。”说罢,将似水拉到自己的身边,“姨娘,那我的人,也是时候放回玉阁了吧。”
“你也瞧见了,姀嬉出嫁,府里忙得很,所有人都在这里帮忙,你那个玉阁,也只好委屈了。”
“不是吧,我到瞧见不少闲着的人啊。”文匆匆伸手便顺着芳蔼居扫过一遍,目光重新定在门口两个把门的小厮身上,道,“那俩守门的小厮,那三个剪花的丫头,还有姨娘身后两个老妈子,想必屋里还有几个闲人呢吧。怎么,姨娘院子里的下人一个个都闲着,倒让我玉阁的人来打杂,说到哪儿也没这个理啊。”
去了一趟宫,学会礼节不算,还学会说话了,这位大小姐的变化可不小。解姨娘这才有了危机意识,吃了瘪也不能埋在心里不出气。
轻哼一身,抬起那双抹了淡粉胭脂的丹凤眼,透着几分凌厉,又有几分不屑目光,看相文匆匆,说道,“姀嬉可是要堂堂正正从武门抬进重华殿,昭示册封的洛沧国皇后,她的嫁妆当然不是三两只箱子就能装完的,府里的人必然都是有所用的。”
解姨娘说的话,句句都是在讽刺苏家大小姐,当初,只是钦天监的一句话便将苏大小姐连夜抬进了宫,别说什么堂堂正正,几乎是趁着天黑偷偷摸摸的成事,再说这册封,也是不存在的,不出一日,就连夫君都归了天……还有那三两只箱子的嫁妆,不就是说苏大小姐身边那几个微不足道的嫁妆嘛。
后妈有几个是善茬,文匆匆又觉得自己天真了,还抱着有话好好说的态度,跟人家又是请安又是行礼的,现在看来,也不需要整这些虚的了。
不等她开口反击,解姨娘又拿出一张写满字的单子,一摊开,哗啦啦一长串,足足有半人高。
“这些都是准备的嫁妆礼单,现在,准备的连三分之一都还不到。”解姨娘说着,将单子一卷又重新收起,“借你几个玉阁的人,苏大小姐还要抱怨,外头的人怕是会说,我们府里的新寡是嫉妒妹妹了。”
“新寡!!”文匆匆一听这个词,一股怒火直冲脑袋,嘴角虽然还挂着笑,可心里已经开始无数次的咒骂眼前这个老黄瓜刷绿漆装嫩的女人。
她强压怒火,莞尔一笑,“爹爹真是疼小妹,姨娘你也好大方!我还不知道咱家竟有这么多钱,啧啧啧,不得了呢。”
说了这么多的狠话,眼前的苏大小姐也不敢拿话反驳,解姨娘这下更是得意了,想着这个苏府再没人能挡她的道。
心里高兴,说话自然而然也不带谦虚,“你父亲自然是操办一些,不过,大部分也是我娘家带来的嫁妆,不给自家女儿,难不成留着给外人。”
“哦!姨娘如此有钱……”文匆匆本还说笑的表情,瞬间收起,取而代之的是眼露厉色,叶眉微向上一挑,强硬的说道,“何不拿些金叶子,请些人来帮你!难不成,姨娘这些小钱都要扣着,不愿给妹妹花。”
解姨娘猛然一愣,没想到她话锋一转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你……”慌乱间竟无言以对,吞咽两口唾沫,快速扇着手里的扇子。
“我玉阁的人都是手脚笨拙之人,恐帮不了忙反添乱。”一边说着,一边拽起似水的胳膊,亮出她淤青的手指,“都瞧瞧,笨的连箱子都钉不好,还伤了自己,这要是让姨娘出医药费,姨娘怕不是要心疼死。”
趁着解姨娘还没缓过神,文匆匆又继续说着,“还有谁是我玉阁的人,都站出来。你们粗手粗脚的可不能碰坏了姀嬉皇后的嫁妆,稍有差池,就算是配上性命可都担不起责任。”
此话一出,先是屈妈妈站了出来,陪着小心走到文匆匆身后,随之,又有俩老妈子从院子另一侧走出,不一会儿,几个小厮也默默走上前。
可以看出,玉阁的人干的活,都是些重体力,不是搬箱子,就是钉箱子,不论男女,都是一样。
文匆匆屈身又给解姨娘作了个揖,“芳蔼居的活儿,可是一等一的要紧,我是真害怕玉阁的人来添乱。既然姨娘不怕在姀嬉妹妹身上花钱,要不我介绍几个宫里的嬷嬷和公公来帮忙,他们可是最懂宫里的规矩,定帮你规制的妥妥帖帖。只是姨娘好歹打发些银两,也算是不枉他们辛苦一趟。”
这一杆子支到了宫里,解姨娘更不好说些什么,“这是苏府的事,不劳烦宫里人操心。”说着,不爽的将衣袖一甩。
“哦!好吧,那我就带着我的人走了,您就慢慢小心的收拾着。”说完拉起似水,转身就走。
“哐当”瓷器摔落的声音传来,文匆匆还以为是解姨娘气不过,砸碟摔碗的发泄,可一扭头才发现,是似水和一个老妈子撞上了,脚下躺着一地青花瓷茶盏碎片。
“这,这可是,可是官窑烧制的鸳鸯莲花纹茶盏,老爷托了好些个人才找来的。”
只瞧解姨娘哭丧着脸,低眼看着摔碎的茶盏,双手微颤,左右为难的样子甚是悲伤。
被文匆匆拿话呛了半天,她还找到一件事好好出出气,看来,不将此事闹大,是不罢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