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城楼上的李湛目光深沉的注视着城下的军队,如同检阅列兵那样,威严震慑,对于兵力悬殊的局面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高昂的气势压住了那些侵略者。
他是决意要和庸邑城共存亡的,当得知文匆匆逃离了这座城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就算不幸没能等来援军,这样死去也绝不会有丝毫后悔。
回鹘统领怕是被惹怒了,只听他高喊一声,双排弓箭手得令上前做好准备,再一挥手,唰唰唰如狂风骤雨般的箭纷纷朝着城楼射去。
从下往上射击并不占优势,更何况,城楼上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一排排铁盾护守,射过去的箭也只能是做无用功。
这只是第一波攻势,回鹘统领又一挥手,云梯立刻架在了城墙上,还未等士兵顺着云梯爬上去,从城楼上射下来的箭雨密密麻麻倾泻涌来。从远处看,就像是看到一群蚂蚁,无助的滑落又毫无还击之力的被碾死,瞬间,城墙下已是死伤无数。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哭了起来,先是零星听到一两个人的嘤嗫,然后是一群人开始哽咽,就连男人们也都开始提起袖子擦拭眼角。
以前最多是跟着百姓逃窜,看着铁骑在街道肆意横行,又或是颠沛流离躲着战争跑,可现在,身临其境感受打仗,可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正当众人笼罩在恐惧中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群回鹘士兵,一个个手持锃锃发亮的弯月刀将他们围住,嘴里还说着别扭的汉话,即便是说的含糊不清,但大概也能猜出他们的用意。
强攻不成,这是想用人质来威胁城中人。
刚还嘤嘤哭泣的人纷纷都不敢再出声,生怕第一个被拎出来杀害的人。
文匆匆躲在众人之中,低着头驼着背,胆怯的和老婆婆一家人拥在一起。说实话,怕死是真的,可最怕的是城门楼上的李湛认出她。
“这些可都是洛沧国的百姓,若不开城门,他们,都得死。”回鹘统领说话要比其他人利索多了,声音低沉,中气十足。
城门楼上并没有回应,大概想着,是他们回鹘军用的什么计谋。
当第一个悲催的典型被单拎出来之时,仍然没有任何声响,只听到那些共患难的百姓吓的哭喊起来。
没想到,危难关头,男子受惊后的恐惧反应会比女子的还要大,刺耳的尖叫和瑟瑟发抖的身子,竟没有一丝血性男儿该有的样子。
人群中最突出的怕是那个有钱男子了,刚还平静的坐在马车中一副安之若素,现在已经吓的腿肚子发软,当被揪出来的时候,连牙齿都开始打起抖来,文匆匆能清楚听到他的两排牙齿碰撞的声响。
回鹘士兵只是将他从人群拽出,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只见他噗通跪地,冲着城门开始磕头。
颤抖而又尖锐的高叫划破众人低吟的哽咽,“陛下,陛下,我……我是薛,薛员外家的长子,陛下要救救我,救救我。”
如此贪生怕死,还不如他之前那个被处死的老汉,好歹,人家也没开口求饶。文匆匆听罢,真想踢他两脚。
他的话似乎有些作用,至少陈少天稍稍探出个头瞧了瞧,可迅速又收了回去。
有钱男子看到了希望,嘴角闪过一丝喜悦,双眼竟泛起如日月星辰一般闪亮的光,“陛……陛下,薛,薛昭仪,和我们薛家是近亲,咱们也算是亲戚,陛下,您可得想法子救救我啊。”
现在又改走亲情路线,现在这个紧要关头还能想起薛昭仪这个保命符,看来,平时没少拿此事忽悠人。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湛还能想起薛沁儿这个人吗?
大概会吧,好歹,也曾是深爱过的。
陈少天又出现在城楼上,这一次,他不是一闪而过,清亮的嗓音高声回道,“薛少爷,既是皇室中人,朝廷尽忠更是责无旁贷!陛下说了,为感念你为国捐躯,追封你为忠义侯,薛家将世代承袭你的侯爵之位。”
说了这么多,换来一个忠义侯也没白忙活,一人献身,全族受益,也算是他上辈子积了大德。可对于这位贪生怕死的薛小爷来说却没任何意义。
听完陈少天的话,薛小爷瘫软在地,像是发了癔症似的双眼发直,忽而又如注入鸡血一般满血复活,扑腾着跪爬向回鹘统领马蹄下。
“大人,别杀我,我爹有的是钱,只要我活命,我们薛家的钱都给您……”薛小爷转而向敌军求饶,这已不再是保命这么简单了,其性质等同于投敌叛国。
不过,人家不吃这一套,回鹘统领只是鄙夷的瞅了一眼,迅速抽出佩剑,一剑封喉。
薛小爷瞪着圆眼,半张着嘴巴,似还有未说完的话,可什么也说不出了,身子僵硬着直挺挺倒地。
艳红的鲜血顺着脖颈流出,侵透他的衣衫渗入土地中。
这场面,文匆匆也吓的不轻,即便是紧闭起眼睛,脑海中浮现的还是刚才残忍的一幕。慢慢的让她又联想到权烛辛的死,那日的血坡、残破的衣衫,还有冰冷的身子,都让文匆匆心里发寒,万分懊恼的痛苦冲破最后一道防线,不觉,一行清泪落下。
这是为权烛辛而流,还是在为那个不争气的同胞而流,文匆匆分辨不出,只觉心口堵着一口气,如何大口呼吸都无法缓解。
杀戮没有停止,庸邑城无法为了个人性命而放弃整个国家百姓的生死,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未出现一个能让李湛为之放弃的人。
人越来越少,哭声却是越来越大,正当文匆匆抬眼的那一刻竟撞上了回鹘统领的那双鹰眼,不,他的眼睛是一条几乎看不见眼白的缝,可就是这条毫不起眼的缝,却透着阵阵寒气。
士兵扒拉着人群,拽起文匆匆的胳膊便将她拉了出来,一把弯刀立刻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回鹘统领并没有像之前杀人那样痛快,而是戏虐的先调侃一番,“这个姑娘总感觉哪里不一样。”沉默片刻后惊呼道,“穿的衣服,衣服不一样,哈哈哈!你,从何而来。”
细听他说话,还是带着一股子异族的腔调,该平仄的地方偏张扬,需要转圜的音调又偏偏沉下去,总之,就是怪怪的。
文匆匆吞咽两口唾沫,她希望沉默能减少对方的注意,宁愿就此默默死去,也不愿成为要挟的砝码。
不过就是一死,虽然痛苦,也是一瞬间的事,文匆匆如此安慰便也稍稍稳住心神,想着,或许在下一秒就被一把剑结束了性命。
她的沉默并没有换来回鹘统领的漠视,反而更是来了兴趣。一跃从马上跳了下来,魁梧的身型就像是个摔跤选手。
文匆匆低着头,看着迈着八字的两只大脚缓缓朝自己走来,心里暗暗数着,做生命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