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林枝睡不着，独自坐在卧房里的窗台前出神，满脑子都是今晚在东大街上，宋辞背对着长街灯火，看向她的那双温柔的，仿佛只装得下她一个人的眼睛。
夜色静谧，她终于无法再安慰自己，胸中如雷的心跳声，只是生在喧嚣夜市里的错觉。
她是真的，对自己的兄长，动心了。
这很荒唐。
即便她跟宋辞并无血缘关系，却终究是以兄妹的身份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世人也都默认他们是兄妹，她不能，也不该。
这些年他们循规蹈矩仍避免不了风言风语，若是她这份心被人知晓，只怕要遭人唾弃。
永安候府的清贵门楣，宋辞拿命在战场上挣来的尊荣，不能因为她，生了污点。
雪花簌簌，回廊上的宫灯照亮了整个院子，竟比东大街上卖花灯的摊子还要璀璨几分。
暖色光晕从窗子洒入未点灯的卧房，落在了林枝那双细腻白皙的手上，她的脸被隐在暗处。今夜令人惶惶的悸动，与她见不得光的感情一起，永远埋在了这个无人知晓的深夜里。
四月不知打哪儿醒来，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她脚边，仰头看了看，又伸了个懒腰。
白色的猫咪把自己拉成了长长一条，再纵身一跃，稳稳的落入她怀中，舔了舔前肢的软垫。
林枝一怔，低眸一看。
四月也抬眸看她一眼，十分傲娇的往前一趴，在她膝上窝着不动了。
万物有灵，小猫也是通人性的。
在这个晦涩的深夜里，只有它感知到了林枝的难过，特地跑来陪伴她。
即便它口不能言，四肢的软垫也无法替她擦去脸上的湿润，但就这么软乎乎的伏在她膝上，多少能让她有些慰藉，慢慢稳住那颗晃晃悠悠的心。
“好罢。”她摸摸四月光滑柔软的毛发，声音散在凛冽的风里，似叹息，也是认命，“谢谢你来陪我。”
一墙之隔，便是宋辞住的院子。
不同于宫灯璀璨的东小院，宋辞院子里只点了院门口挂着的那两盏灯笼，摇摇晃晃的荡在风里，显得格外的冷清。
男子的住所不似姑娘家那般挑剔，虽然宋辞院子里挂着的那些灯笼也都是做工精良、价值千金的宫灯，但样式都很古朴大气，不像林枝院里那些要精心雕刻过，还要绘着栩栩如生的飞鸟鱼虫，烛火也要最明亮。
主屋里烛火未熄，宋辞身上还穿着傍晚陪林枝出门逛街时穿的那身衣服，坐在桌案前看雁山刚呈上来的密信。
虽是盛世，可皇权之下，从不缺蝇营狗苟之人。
圣武帝如今是正值壮年，春秋鼎盛，太子正位东宫，麾下众人功绩卓然，储君之位也是坐得稳如泰山。
若是不出意外，其他皇子与这皇位就是无缘了。
但生在天家，又有谁会真的是淡泊名利的主儿？
连早已远离皇权中心二十几年的恭亲王都对这至高无上的尊位垂涎三尺，蠢蠢欲动，更何况日日立在金銮殿中的权臣皇子们。
“我先前就猜，盛靖被禁足一事，一定会让苏相产生危机感。”宋辞说道，锋利的下颌线在跳动的烛火间，显得愈发的冷漠，“我料想他会动，但他比我想象中的还沉得住气，居然能忍这么久。”
苏相苏吉德，是苏贵妃的亲哥哥，七皇子盛靖的亲舅舅。
七皇子不成器，他的母妃和舅舅却是有手段、有野心的，这么些年暗地里的谋算可不少。
若盛靖是个扶得上墙的，只怕这些年太子还要头疼几分。
“苏相原只是苏氏旁支，能越过正房官拜丞相，其胞妹在后宫之中也只屈于一人之下，便可见城府一般，非常人所能及。”雁山说道，“再者七皇子行事荒唐，赋都人人知晓，也不由得他沉不住气。”
密信呈报，苏相有意将自己的幺女嫁与七皇子，再为七皇子纳刑部侍郎家的嫡次女为侧妃。
此举一是要将苏氏与盛靖捆得更牢，若是来日他真能登顶御极，后位上也只能坐着苏家人；二来，便是要谋刑部了。
刑部尚书清正廉洁，且儿女俱已嫁娶，孙辈中年纪最大的姑娘也才六岁。
便是苏相有心拉拢，也无从入手，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刑部侍郎。
只七皇子荒淫无道之名世人皆知，不说刑部侍郎如何想，那苏氏幺女便不愿嫁他，甚至以死相逼，闹得苏相暂不敢轻举妄动。
宋辞将密信放到烛火上，火舌瞬间吞没了薄薄的纸张，短短几息，便只余一点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灰黑色灰烬。
他负手立于烛台前，道：“再过几日，盛靖的禁足期就满了，待他出来，苏相就该向皇上请旨赐婚了。”
“届时苏氏幺女无论愿与不愿，都必须嫁入七皇子府。”
一个小女儿的以死相逼威胁不了野心勃勃的苏相。
更何况，这位苏姑娘也并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此举是为反抗的，却也知无胜算。
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公子姑娘家的婚事，多半都是要用来为家族铺路的，没有多少例外。
宋辞摸到自己腕间的墨玉手串，被工匠精心打磨过的珠子触感温润细腻，是林枝送他的。
她花重金买的料子，先是找了工匠打磨成圆珠子，串成手串，又送到白马寺里，放在佛祖跟前供奉了四十九日，只为求能保他平安。
他脑子里在这一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先是盛靖在静心殿里流里流气的请旨赐婚的模样，再是今夜在长街上，林枝今夜举着那盏画了只猫的花灯对他笑得眉眼弯弯的画面，又觉得庆幸。
若是林枝长在林府，也逃不开被林茂用来当筹码、或是顺人情的宿命，尤其是，她这么一个母亲亡故，又不受父亲待见的小小姑娘，孤身一人在继母手下讨生活，最是讨不着好的。
远的不说，就盛靖这事儿，林枝已经早早脱离了林府，林茂和佟氏都还不死心的想算计她。
若非林府的老太君是个明白人，早早将她送出了狼窝，宋辞真不敢想，她过的是怎样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