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彬这号人物出现在冉秋叶身边，就像颗小石子掉进池塘，在陈凡心里荡起几圈涟漪，也就平静下来了。经历过不少事的陈凡，早不是那种一点就着的毛头小伙。他没打算去找沈文彬放什么狠话，更没想在冉秋叶跟前说对方半句不是。他清楚，那么干不仅没用，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掉价。
他心里有杆秤，这场较量，得靠实力说话，动静越小越好。
机会说来就来。区文化馆和红星小学搞联合活动，组织学生去参观，冉秋叶是带队老师之一。巧了，文化馆那边负责接待讲解的，正是沈文彬。
活动快结束时，沈文彬显得格外热情，特意凑到冉秋叶身边，天南地北地聊开了。从青铜器上的云雷纹讲到山水画的留白意境，嘴里蹦出不少书名画派，显得自己很有学问。旁边几个年轻女老师听得眼睛发亮。
冉秋叶面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偶尔点点头，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向队伍那边——陈凡今天轮休，是被她拉来帮忙照看孩子们的。只见他一会儿帮个子小的学生整了整书包带，一会儿又低声安抚两个闹别扭的调皮鬼，动作利索，孩子们也都听他的。
沈文彬察觉到冉秋叶注意力不集中，顺着她视线一看，见到穿着半旧工装、忙前忙后的陈凡，镜片后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以为然。他扶了扶眼镜，故意把话题往更“洋气”的方向引：“冉老师，听说您喜欢文艺？我们馆里下周有个西方古典音乐鉴赏会，肖邦的夜曲，贝多芬的田园……我这儿正好有几张内部票，您要有兴趣……”
话还没说完，意外发生了。一个追跑打闹的男生没留神，“哐当”一下撞倒了角落里一个仿制兵马俑的展示立牌。立牌是空心的薄铁皮，没摔坏，但连接底座的那个小合页给撞得歪扭变形，立牌斜在那里，怎么也站不稳了。
“哎呦喂！这可怎么好！”文化馆的一个工作人员急得直搓手，“这虽然是仿制品，也是配合展览用的，下午还有学生团体要来呢！”
沈文彬凑过去看了看那个拧成麻花的金属合页，皱了皱眉：“这得找钳子扳回来，要不就得送回仓库换新的。真是麻烦。”他摊摊手，显然对这技术活儿没辙。
“让我试试。”陈凡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变形的合页和连接处，然后伸出那双骨节分明、带着些许旧茧的手。一只手稳稳扶住立牌，另一只手的指头精准地捏住变形部位，也没见多用劲，就那么巧妙地来回扳弄了几下。
神奇的事儿发生了——那看起来挺结实的金属片，在他手里好像变成了软面条，随着几声轻微的“咔哒”声，肉眼可见地恢复了原状！
前后不到半分钟，没借助任何工具，全凭一双手和对金属脾气的了解。陈凡把立牌扶正，一松手，立牌稳稳当当地立住了，跟没出过事一样。
“好了。这合页材质偏软，校正一下就行，不影响用。”陈凡拍拍手上的灰，语气平常得像喝了口水。
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眼，紧接着便是一阵低低的惊呼。
“陈工，你这手神了！”
“徒手就给掰直了？”
“太厉害了吧！”
那个闯祸的小男孩更是仰着头，眼睛瞪得溜圆，满脸崇拜。
冉秋叶看着陈凡，眼睛亮晶晶的，那里面装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点点小骄傲。旁边这位谈着高雅艺术却对眼前小麻烦束手无策的沈干事，此刻在沉稳可靠、动手能力超强的陈凡对比下，确实显得有点……不着地。
沈文彬脸上有点挂不住，推了推眼镜，干笑两声：“陈、陈同志这手劲儿，真是不小。”
陈凡只是淡淡一笑：“没啥，在厂里整天跟铁疙瘩打交道，习惯了。”轻描淡写一句话，把自己的本事跟扎实的工业生产连在了一起，半点不显得粗俗。
回去的路上，冉秋叶还忍不住回味，语气带着雀跃：“你今天可真行！沈干事在边上都没办法，你三两下就搞定了！”
陈凡笑了笑，神色平和：“各有所长嘛。沈同志懂音乐美术，那是人家的修养。我就会鼓捣机器，解决点实际小问题。分工不同，没啥可比性。”
他这不争不抢、甚至还替对方说话的豁达劲儿，让冉秋叶心里那点好感又往上蹿了一截。她忽然觉得，那些飘在半空的琴棋书画，好像真不如身边这个人实实在在的本事和宽和的心胸来得让人安心。
打那以后，沈文彬又借着还书、讨论教学的由头来过学校几回，依旧聊着他的文学艺术。冉秋叶依旧客气应对，但那份客气里，明显多了层距离感。她更愿意跟陈凡分享车间里的新鲜事，技术上的小突破，或者一起琢磨某个学生该怎么引导。
陈凡呢，还是老样子。用一次次实在的技术成果，用那份让人心安的沉稳，用对冉秋叶发自内心的体贴和支持，悄无声息地筑起了一道墙。
沈文彬慢慢咂摸出味儿来了。不管他搬出多“高级”的话题，好像都碰不到冉秋叶心里那根弦。那个话不多、却像山一样稳重的工人工程师，就杵在那儿，让他绕不过去。一种无形的憋屈感涌上来，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那股热乎劲儿也渐渐凉了下去。
这场没红过脸的较量，悄无声息地见了分晓。陈凡赢，赢在他骨子里的扎实，和那份不必言说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