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埠贵那看似随口一问、实则充满窥探与幸灾乐祸的话语,像一枚冰冷的针,猝然刺破了陈凡心中因方才与冉秋叶短暂同行而生出的那点微暖的涟漪。他立刻警醒,自己一时心善的“顺路捎带”之举,已然落入这些时刻盯着他错处的有心人眼中,即将成为他们编织新一波是非的绝佳素材。
陈凡的面色瞬间沉静如水,目光却锐利如刀,直直射向阎埠贵,语气里不含半分温度,甚至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三大爷,您这话问得可有意思。我下班路上遇见同事,见她拿的东西多,顺道帮个忙,这有什么不妥吗?厂里、街道都提倡团结互助,怎么到了您这儿,就成了需要特别说道的事儿了?您是不是闲心太重,想岔了?”
他的反击直接、强硬,没有丝毫迂回,明确表达了对阎埠贵这种窥私行为的不屑与反感。
阎埠贵被这毫不客气的顶撞噎得脸色一阵青白,脸上那点假笑彻底挂不住,讪讪地缩了缩脖子,支吾道:“瞧你……我这不是……不就是随口关心一句嘛……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他本想试探兼敲打,却没料到陈凡如今羽翼渐丰,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反而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然看着陈凡推车径直离去,背影决绝。
陈凡心中冷笑,深知在这种环境下,任何解释和遮掩都只会助长流言的气焰。唯一的应对之道,便是自身行得正、坐得直,同时加倍警惕,不给小人留下可乘之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接下来的两日,一股阴风再次在厂区和四合院的角落里悄然刮起。关于他和冉秋叶的闲言碎语,如同雨季墙角的霉斑,迅速滋生、蔓延。这次的版本较之上次更为“栩栩如生”,不仅描绘两人如何“并肩骑行”、“言笑晏晏”,更添油加醋地臆想出一些“眉目传情”、“关系早已非同一般”的细节,传播者说得唾沫横飞,听者则面露猎奇之色。这背后推动的黑手,自然是许大茂那张从不积德的嘴,而阎埠贵之流,则乐于在一旁添柴加火。
陈凡隐约听到些风声,却采取了冷处理的态度。他明白,在此刻,沉默是金,激烈的反应正中造谣者下怀。他只是更加谨言慎行,刻意避免与冉秋叶在公开场合有任何可能引人遐想的单独接触,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用无可指摘的工作表现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但命运的轨迹有时就是如此奇妙,越是避嫌,越是会有意外将两人牵连在一起。
这天下午,阳光斜照进技术科办公室,陈凡正伏案绘制一张复杂的零件图,室内只有铅笔划过图纸的沙沙声。忽然,办公桌上那部老旧的黑色拨盘电话机刺耳地响了起来。离电话最近的李文军拿起听筒:“喂,技术科。哦?红星小学?找陈凡同志?”他略显诧异地捂住话筒,转头看向陈凡:“小陈,找你的,红星小学打来的。”
“红星小学?”陈凡的心猛地一沉。难道是冉秋叶?她为何直接将电话打到技术科?这在这种敏感时期,岂不是授人以柄?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起身走过去接过听筒,声音保持平稳:“喂,您好,我是陈凡。”
听筒里传来的却并非冉秋叶清柔的嗓音,而是一个语速略快、带着明显焦急的中年女声:“是陈凡同志吗?您好您好!我是红星小学的教导主任,王春梅。冒昧打扰您工作,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我们实在是遇到难处了!”
听闻是教导主任,陈凡心下稍安,但神经依旧紧绷。学校领导直接找他,必定不是小事。“王主任您好,不必客气,请问是什么事情?”他的语气沉稳,给人一种可靠之感。
“是这样,陈凡同志,”王主任的语气充满了无奈,“我们学校开大会用的那台老古董——电子管扩音器,今天早上突然就罢工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们学校几个稍微懂点电的老师都看过了,摆弄半天也找不出毛病。后天,就是后天!我们就要开秋季运动会了,这没有扩音器,裁判发言、成绩播报、组织学生,全都抓瞎啊!运动会根本没法进行!”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冉秋叶老师多次提起过,说您不仅是轧钢厂的技术骨干,动手能力特别强,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解决。我们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没办法了,才厚着脸皮来求您……不知道您方不方便……抽空帮我们看看?当然,绝对不会让您白帮忙的,学校方面……”
原来是公事,而且是关乎学校大型活动的紧急公事。陈凡心中顿时了然,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修理公共设备,这是光明正大的技术支援,任谁也无法借此编排是非。
他没有立刻大包大揽,而是展现出技术人员的严谨:“王主任,您先别急。我需要了解一下具体情况。那台扩音器是什么牌子什么型号的?具体的故障现象是怎样的?是完全不通电,指示灯不亮?还是通电有指示但没声音?”
王主任被他这一连串专业问题问住了,努力回忆着:“型号……就是个旧的,红木外壳,上面好多旋钮和开关……症状就是完全没声音,插上话筒也没任何反应。指示灯……好像……好像是不亮!对,不亮!”
“指示灯不亮……”陈凡沉吟片刻,心中有了初步判断,“那很可能是电源部分出了问题。这样吧王主任,我现在手头还有一些紧急的工作需要收尾。下班后,大概五点半左右,我过去看看。但我必须说明,我只能尽力检查,不敢保证一定能修好,毕竟设备老化,情况可能比较复杂。”
“太好了!太感谢您了陈凡同志!您能来就是我们天大的面子了!五点半是吧?我在学校门口恭候您!真是太感谢了!”王主任的声音瞬间充满了如释重负的喜悦,连连道谢后才挂断电话。
放下电话,科室里几位同事都投来好奇的目光。钱工放下手中的图纸,问道:“小陈,怎么回事?小学的扩音器坏了?找你救急?”
“嗯,”陈凡点点头,语气平静,“教导主任打来的,运动会急着用,设备老了,他们修不了。我下班过去看看情况。”
旁边一位姓吴的老技术员推了推眼镜,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口气插话道:“电子管扩音器?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家伙了,线路复杂,元件也老化得厉害,毛病可不好找。小陈你可得小心点,别没修好,反而把人家的东西彻底弄坏了,那可就不好交代了。”话语间隐隐带着一丝质疑。
陈凡只是淡淡一笑,态度不卑不亢:“谢谢吴工提醒,我会注意的。先检查清楚故障点再说。”他心中明镜似的,这既是一个帮助他人的机会,也是一个在更广泛范围内展示自己能力、冲淡近期谣言的契机。公开为学校解决迫在眉睫的困难,这是最正面的形象塑造。
下班铃声一响,陈凡收拾好工具包——里面常备着万用表、电烙铁、常用零件和一些手工工具——骑着自行车准时来到红星小学。王主任果然焦急地等在校门口,身旁站着同样一脸担忧却又带着期盼的冉秋叶。看到陈凡的身影,冉秋叶明显松了口气,但眼眸中仍盈满了歉意,似乎因将陈凡卷入麻烦而感到不安。
“陈凡同志,你可算来了!快请进,快请进!”王主任如同见到救星,热情地引着他走向广播室。
“王主任,冉老师。”陈凡礼貌地点头致意,神情坦然,举止大方,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技术人员模样。
广播室里,那台老旧的电子管扩音器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暗红色的木壳上布满划痕,旋钮也已褪色,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陈凡没有急于动手,他先戴上随身带的半旧棉纱手套,仔细察看设备外观,检查电源线有无破损,嗅闻机箱内是否有电容爆浆或变压器烧毁特有的焦糊味。
然后,他接通电源,果然,面板上的指示灯一片漆黑。他打开工具包,拿出万用表,熟练地切换到电压档,开始从电源插头端一步步向内排查。保险丝、电源开关、电源变压器初级和次级绕组……
王主任和冉秋叶屏息静气地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陈凡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手中那些奇奇怪怪的工具和仪表,听着万用表偶尔发出的蜂鸣声,仿佛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他们的心跳。冉秋叶的目光尤其复杂,担忧渐渐被陈凡那专业、沉稳的气场所带来的信任感所取代,转化为一种深沉的专注与欣赏。
排查过程细致而有序。终于,当万用表的表笔接触到电源滤波电路的一个大型铝壳电解电容时,陈凡的眉头微微一动。
“问题应该找到了。”他抬起头,语气肯定,指着那个略显鼓胀的电容说道,“是电源滤波部分的一个大容量电解电容失效了,估计是年久失修,内部电解液干涸或短路,导致电源负载过大,烧断了保险丝,所以整机断电。问题不算太复杂,更换一个同规格或者参数相近的新电容,再换上新保险丝,大概率就能恢复正常。”
王主任和冉秋叶虽然对具体技术术语一知半解,但听到“问题找到了”、“不算太复杂”、“更换……就能好”这些关键词,顿时喜形于色,仿佛压在心口的大石被移开了一半。
“那……那这个电容,现在能买到吗?来得及吗?”王主任急切地追问,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陈凡仔细看了看电容上模糊的规格参数,略一思索,回答道:“这种老型号的电解电容,市面上专门的电子商店可能都未必有货。不过,我记得我们厂维修班的备件库里,好像有一些以前设备替换下来的旧料,其中应该有参数比较接近的。我明天上班就去问问看,应该能找到可以代用的。”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陈凡同志,您可真是我们学校的大恩人!”王主任激动得不知如何表达谢意。
冉秋叶也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望着陈凡,清澈的眼眸中满是真诚的感激:“陈凡同志,这次又给你添了大麻烦,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冉老师言重了,举手之劳,能帮上忙就好。”陈凡报以温和的笑容,“明天中午休息时间,我找到零件就过来换上试试。”
离开红星小学时,王主任和冉秋叶一直将他送到校门外,再三道谢。夜幕初降,华灯未上,冉秋叶站在校门口,望着陈凡骑着自行车消失在朦胧的暮色里,心中那份混杂着感激、信赖与日渐清晰的情愫,如同晚风中的涟漪,层层扩散开来。
而陈凡并未察觉,他进出红星小学的这一幕,早已被某些“恰巧”在附近徘徊的身影,尽数收于眼底。新的风波,或许正在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