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跟驴拉磨似的,一圈圈转得人头晕。筒子楼那个小单间成了陈凡打盹的驿站,轧钢厂车间才是他真正的战场。德国专家赫尔曼整天背着个工具包在车间转悠,陈凡就领着老老少少二十多号人,愣是要把这套进口的洋设备给整明白。
那阵子车间简直成了大杂院。五吨的天车吊着机架晃晃悠悠,碗口粗的油管铺得满地都是,控制线缆密密麻麻缠成了蜘蛛网,各式各样的传感器像给铁疙瘩装上了眼睛鼻子。空气里永远混着机油味、焊条烧糊的焦糊味,还有老师傅们身上的汗味儿。
麻烦事跟雨后春笋似的往外冒。今天三号油管漏油,明天位移传感器失灵,伺服阀隔三差五闹脾气。最要命的是程序老出错——该压的时候不压,该停的时候不停,整条生产线就跟中了邪似的。每回设备趴窝,大伙儿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深夜的车间反倒最热闹。陈凡带着几个骨干蹲在图纸前,赫尔曼连说带比划地讲解决方案,陈凡边翻译边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这时候的他反应快得吓人:
"二狗!带人去把三号伺服阀滤网清了!"
"老李,万用表测测X35端子,我估摸是信号干扰!"
"王工,赶紧核对234和235步序,八成是逻辑冲突!"
老师傅们现在都服了这个年轻人。别看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撸起袖子修设备比老钳工还利索。最关键的是从不推卸责任——设备出故障他第一个冲上去,修好了是大家的功劳,修不好他主动背锅。
冉秋叶来送过两次宵夜,看见自己男人蹲在控制柜前,工作服上沾满油污,鼻尖还蹭了块黑,唯独那双眼睛亮得灼人。她悄悄把饭盒放在工具箱上,站在阴影里看了会儿。车间顶灯把他专注的身影投在地上,拉得很长。
就这么熬了不知多少个通宵,硬骨头一块块被啃了下来。当最后一个参数调试完毕,重头戏终于来了——全线联动试车!
试车那天,车间里挤得水泄不通。杨厂长、李副厂长、张工这些领导全到场了,个个绷着脸背着手,指甲掐进手心都不自知。陈凡站在主控台前,表面镇定自若,可递扳手时微微发抖的手指头出卖了他。他深吸一口气,朝操作员点了点头。
"启动!"
电机发出沉闷的轰鸣,液压泵开始平稳运转。操作员小心翼翼推动操纵杆,通红的钢坯缓缓滑入轧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见两扇巨大的轧辊稳稳合拢,火星四溅,厚重的钢板在轧辊间像面团般延展变形,顺畅地通过整条生产线...
"成了!"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子。
第一块试轧的钢板刚刚出炉,质检员就冲上去用千分尺反复测量。量完这边量那边,声音都变了调:"厚度公差不到0.05毫米!比国标要求还精确!"
车间瞬间沸腾了!老师傅们把安全帽抛向空中,年轻人激动地抱作一团。杨厂长红着眼眶直拍陈凡后背,张工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赫尔曼操着生硬的中文连说"很好很好",还掏出相机非要跟陈凡在轧机前合影。
陈凡伸手摸了摸还带着余温的钢板,表面光洁得能照出人影。他这才觉得腿发软,顺势靠在操作台上,任由汗水顺着安全帽带往下淌。憋在胸口大半年的那口气,终于长长地舒了出来。
这回是真成了!不仅把进口设备装起来了,连核心技术都摸透了。从今往后,红星轧钢厂的中厚板质量,在这四九城里绝对是头一份!
晨曦正好从车间天窗斜照进来,给那块合格的钢板镀上了金边。这光亮得晃眼,仿佛把那些熬夜掉头发、攻关掉层皮的日子,都照得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