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机的成功像是给团队打了一针强心剂，但药劲儿过去后，现实的问题又浮了上来，而且比之前更具体、更咄咄逼人。首当其冲的就是钱。
沈浩拿着初步核算出来的认证和后续测试费用清单找到陈凡时，连他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都显得格外凝重。
“陈生，根据几家认证代理机构的反馈，以及我们内部老化测试、环境测试的预估成本，完成全部IEC认证流程，到最终拿证，预计还需要投入这个数。”沈浩在计算器上按出一个数字，推给陈凡看。
陈凡看着那串数字，眼皮跳了跳。这比他和大刘之前粗略估算的，又高出了一大截。何兆基的投资像是解渴的泉水，可这花钱的速度，简直像是把水倒进了沙地里。
“怎么会这么多？”陈凡的声音有点干涩。
“主要是认证机构的服务费和测试费，尤其是EMC和安规的完整测试，占用暗室和设备的成本很高。而且，为了保证通过率，我们可能需要进行多轮预测试和整改，这部分是弹性支出，但通常省不了。”沈浩解释道，语气平板得像在念说明书，“另外，威廉先生那边提出的国际展会预备金，也需要纳入下一阶段的预算考量。”
正说着，威廉就敲门进来了，手里拿着几份彩色的展会宣传册。“陈生，沈先生，正好你们都在。我初步筛选了几个明年上半年比较有影响力的亚洲工业展会，曼谷的，新加坡的，还有香港的。特别是新加坡这个，在东南亚地区很有影响力，我认为我们应该争取一个标准展位。”
他把宣传册摊在桌上，指着上面光鲜亮丽的展台图片。“这是打响品牌知名度，接触潜在国际客户的绝佳机会。我们需要提前预定，好的位置很抢手。”
陈凡看着那份制作精美的宣传册，又看了看沈浩刚刚给出的那个惊人的数字，感觉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他揉了揉额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威廉，参展是好事。但眼下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确保新产品万无一失，是把认证顺利拿下来。这才是根基。展会……投入大，见效慢，是不是可以稍微往后放一放？”
威廉立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陈生，我理解您的顾虑。但市场开拓和产品研发必须同步进行！品牌建设需要时间沉淀，等产品完全成熟再启动宣传，我们会失去市场先机。而且，一个积极的、面向国际的市场形象，本身就能提升我们在国内高端客户眼中的价值。这是相辅相成的。”
他指着预算清单：“展位费确实是一笔开支，但相对于它可能带来的长期回报，是值得的。我们可以先预定一个最小的标准展位，投入可控。”
“问题是，我们现在每一分钱都得花在刀刃上。”陈凡的语气加重了些，“认证是刀刃，保证产品过硬是刀刃。展会……它更像是个锦上添花的事情。‘启明’现在还没到能随意‘添花’的时候。”
威廉显然不认同，他身体微微前倾，试图说服陈凡：“陈生，不能把市场投入单纯看作‘花’。它是必要的‘砖’，为我们铺平通往更大市场的路。何先生也非常支持我们尽快在国际市场上发出声音。”
又是何先生。陈凡心里掠过一丝不快。他知道威廉和沈浩代表着何兆基的意志和资源，但这种在具体经营策略上被无形掣肘的感觉，并不好受。
“何先生的支持我们很感激。”陈凡压下情绪，尽量客观地说，“但公司的具体运营，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决定优先级。我的意见是，集中所有资源，先确保新产品和认证这个‘1’能立得住、立得稳。在这个前提下，我们再量力而行地考虑市场推广。否则，根基不稳，宣传越大，可能摔得越惨。”
他看向沈浩：“沈先生，认证和测试的费用，按计划准备。展会的预算……暂时搁置。”
沈浩看了看陈凡，又看了看脸色不太好看的威廉，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下，没有表态。
威廉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再做争辩，但最终只是摊了摊手：“OK，陈生，你是CEO，你决定。但我保留我的意见。我会继续完善市场计划，并希望您能尽快重新考虑参展事宜。”
威廉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陈凡和沈浩。气氛有些沉闷。
“沈先生，你觉得呢？”陈凡忽然问道，想听听这个财务专家的看法。
沈浩推了推眼镜，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客观：“从财务风险控制的角度，陈生您的决策是稳健的。认证是产品上市的法律和技术门槛，必须优先保障。市场投入的不确定性更高。但从企业成长性的角度看，威廉先生的观点也有其道理，品牌和市场渠道需要提前布局。”
他顿了顿，补充道：“关键在于找到平衡点，以及……我们对风险和市场机会的判断。”
陈凡叹了口气。平衡点，谈何容易。他感觉自己在走钢丝，一边是亟待突破的技术和产品关，一边是充满诱惑却风险未知的市场海。手里有限的资源，像是不够长的平衡杆，让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他知道威廉没有恶意，甚至可能眼光更长远。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启明”现在最需要的，是内功，是实实在在、经得起考验的产品力。没有这个，一切空中楼阁式的市场宣传，都是虚的。
他拿起桌上那份沉甸甸的认证费用清单，对沈浩说：“就按刚才定的办。认证的钱，不能省。其他的……再议。”
沈浩点了点头，拿着文件夹安静地离开了。
陈凡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深圳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充满了各种不确定的迷雾。他知道，和威廉，和何兆基代表的这种“现代化”、“国际化”经营理念的碰撞，才刚刚开始。这无关对错，只是路径的不同。
而他，必须在这条充满挑战的路上，为“启明”找到那条最适合、也最稳妥的前进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