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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妈妈死活都不相信她得了急性肾功能衰竭。
她颓然地跌坐在床上，如同祥林嫂一般喃喃自语，说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一个经常装病的人知道自己真的得病了，居然会是这样的魂不守舍。
假话真时真亦假，这话她应该懂的。
她恶狠狠地抓住我的胳膊，尖锐的指甲嵌入我的皮肉，她质问我是不是我搞的鬼，是不是我骗她。
我当即将医生出的报告化验单传上了直播间，满脸委屈地让网友帮忙分辨。
很快得到了网友的认定，说确实是得了急性肾功能衰竭。
妈妈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但她仍然不死心，她一脸哀怨地对我说：“朵朵，是妈妈不对，不该把你不赡养我的事情爆上网，但是你也不应该害我得绝症啊！”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诬陷我。
我两眼一闭，挤出两行热泪，辩解道：“网友们，这么多天，我是如何给我妈端屎端尿伺候着的，你们可得给我作证啊！”
直播间一直关注我们这对母女关系进展的网友们连连点头，说确实这段时间我表现良好，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妈妈尴尬得不行，解释说是自己心情不佳，误会我了。
误会吗？好像也并没有。
我只是做了一个孝顺女儿该做的。
不是说我给你吃剩菜剩饭吗？
行，那我就把医生嘱咐的清粥小菜换成你最喜欢吃的海鲜啤酒。
不过我知道，就那么一小碟的分量哪里够你塞牙缝的。
你每次都要偷偷溜出去胡吃海塞一番回来，还不忘打包。
看你这一顿吃的都够人家好几顿的，我真心替你感到焦急。
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你的肾功能本就不好，再加上年纪大有基础疾病，要忌口。
你看看，你看看，不听话真的得绝症了吧。
咳，这一次狼终于来了，你觉得还能逃得了？
5
没完没了的检查治疗耗尽了妈妈的心力，她每天都在直播间里卖惨，说自己命不好。
可这有什么办法，她说我是个不孝女，不赡养她，寻求网络帮助，让我这个亲生女儿遭受网暴。
现在她的亲生女儿“改邪归正”了，她还是觉得自己不幸福，继续用拙劣的伎俩演出，任谁都会厌倦。
渐渐地，直播间的风向开始转变。
网友从一开始的同情变成冷漠，大家说阿姨，咱有病治病，不要老是传递负能量行吗？
大家还说，我看你女儿也挺好的，也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堪，是不是你对她要求太高了？
妈妈对此很不满，当面直怼，骂网友无知，是不是我花钱买来的水军，故意和她唱反调。
网友开始急了，说看你平日里对个女儿挑三拣四的，一看就是个难伺候的主，搞不好就是恶人先告状。
对战一触即发，本就憋闷的直播间瞬时投进了一颗炸弹，谁也不让谁，气得我妈当场摔坏了手机。
不过看着她怨怼的眼神，我知道她不会就此罢休的。
果然，第二天，她顶着一张憔悴的脸再次出现在了直播间。
“对不起家人们，昨天是阿姨态度不好，阿姨道歉，但是今天阿姨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医生说我的病有救了，做肾脏移植就可以了，对吧，朵朵。”
摄像头直接对准了我，将我推向了舆论制高点。
“噢，噢，阿姨，你是说你女儿愿意给你捐赠肾脏吗？”
“看到你们母慈子孝和好的场面，真是太感动人了！”
“天呐，原来人间真情回暖是这样的，阿姨，祝你早日康复！”
看着评论区刷的祝福评论，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们，这又是妈妈道德绑架的阴谋。
但我不会这样做，辩解无用，实际行动才最重要。
我搂着妈妈的肩膀，笑容可掬：“妈妈，你放心，你可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一定会帮你的。”
至于怎么帮，那可得另说。
6
我积极配合检查，配型结果很快出来了，我符合肾脏移植的条件。
妈妈激动地抱住我，在广大网友面前直言说，有我这样的女儿是她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转头，她就恶狠狠地警告我，叫我别耍花样，我的这颗肾脏她要定了，如果我临阵脱逃，她就会让我身败名裂。
继续遭受网暴是吗？
继续被人人肉对吗？
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吗？
我本就生活在阴暗中，是王姨给我了一丝光明，现如今是你生生将她毁灭的，所以现在的我一无所有，我又怕什么？
我极其严肃地瞪着她，告诉她，我会给她捐赠，但前提是我要知道王姨葬在哪里。
当初我从家里逃出去后就连夜赶回了乡下，可是邻居告诉我，王姨无父无母，当初只通知了妈妈这一个闺中密友，是她亲自安排的火化，没有人知道王姨的骨灰去了哪里。
于是我又回到了城里，想方设法地想从妈妈口中得知王姨所葬之处。
可终究还是被她看破，始终不肯松口。
我们彻底决裂，她便将我爆料到网络，让所有的人都来骂我。
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屈服。
她这样的人，我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对付。
现在这个机会我等了许久，便是我能抓住的最佳筹码。
我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她不告诉我，我宁愿被网暴，宁愿一辈子都活在阴暗中。
看着我决绝的神情，她终于松口，告诉我地址。
想来她料定了我迫于舆情会救她这个老母亲，所以我提出要先去她坟墓前看上一看时候，她答应了。
7
梦过无数次王姨哭着问我为什么不去看她，今日我终于见到了她的坟墓。
是一片杂乱的小土坡，如果不是比对着照片，我根本分辨不出来这样的地方可以当作坟墓。
都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可王姨就这么孤零零地葬在这偏僻的角落，难怪她老是在我梦里哭。
对不起，王姨，是我来晚了，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丢下，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我用力地拔着半人身高的野草，哪怕手掌心被划拉出道道血痕。
我拿起石块一点点地挖着泥土，我要带她走，离开这个荒芜的地方。
见到骨灰盒的一刹那，我喜极而泣，满手泥泞在身上蹭了蹭，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突然间发现骨灰盒的一角暴露在空气中，我担心不已，慌乱地查看，却只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那一刻，我再也绷不住，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捧着那一抔黄土不停地挖，想从那混杂不清的土中分辨出王姨的骨灰。
瓢泼的大雨模糊了我的双眼，混杂着我手指的血水和泥土融为一潭。
那一刻，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王姨了。
“铃铃铃——”电话铃声响起，是妈妈。
她打开直播间对着我说：“朵朵，你怎么还不回来？妈妈担心你。”
担心？
呵呵，你真的担心我吗？
你只是担心我跑了吧！
你放心，我不会，我不会跑的。
我掏出手机默默将我之前准备的证据传上了网络。
直播间顿时炸开了锅，网友不相信妈妈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博同情，借由网络的力量逼迫我就范。
我冷笑着跪在雨中，抱着那个空空的骨灰盒，讲述了关于王姨的故事。
直播间的质疑声渐渐平息，网友们一个个都安慰我要节哀顺变。
只有妈妈，那个给予我生命的女人，在电话的那头气得直跺脚。
“你们别被张朵朵骗了，她这是在演戏，你们别信！”
演戏，是吗？
好，那我便继续演。
我掏出一把小刀，那是王姨之前送给我的礼物，我一直珍视如命。
可今天，对不起了，王姨。
尖锐的小刀插入了我的胸膛，滚烫的热血洒进了泥坑。
王姨，我知道你太孤独，就让我一起陪你吧。
8
我心脏破裂被送入ICU，需要家属签字。
可是妈妈犹豫地不肯签字，因为她问过医生，我这样的情况根本不适合再做肾移植手术。
所以要么我生，要么她生。
很难选，对不对？
所以，就不要选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看着她晕倒后微微眨巴的睫毛，我真的很想提醒她，演戏演全套，能不能专业点。
可惜我真的很累，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真的很想跟着王姨走了，不再管这些。
可惜老天爷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让我再次醒了过来。
护工告诉我，我昏迷了一周，这一周里发生了很多事。
妈妈被人肉了，网友们都跑到医院里来堵她，骂她是个骗子，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害。
最卑鄙的是利用了人们的善心，满足她自私自利的目的。
所以哪怕是她跪在网友面前忏悔，一切也都是徒然。
看着视频中她如落水狗四处乱窜，我没有半分同情。
她早该料想到，网络是柄双刃剑，她既拿起，就应该承受反噬之力。
9
未等痊愈我就出院了，我不想再在这个伤心地待下去，打算离开时却接到了法院的传票。
我知道，她不会就此罢手的，毕竟费了这么大的心力，总不能空手而归。
她的要求很简单，要求我支付赡养费，她要拿着这笔钱治病。
只两周没见，她的头上多了许多白头发，连走路都蹒跚了许多，
可她骂我的气势一点都没有变，抬头挺胸，高傲得不得了。
指责我骗了她，明明答应要捐肾脏的，回头翻脸不认人。
还说她被网暴都是我引起的，要求我恢复她的名誉，在网上替她澄清。
总之所有的错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害的她走到哪被人骂到哪。
可她怎么没有想过，当初她把我爆料到网上的时候，我又是过的怎样的日子？
我不敢出门，每日每夜地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因为我害怕别人对着我指指点点，骂我是个白眼狼。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会接听到陌生电话陌生短信，无一例外地指责我，不该如此狠心。
为此我还丢了工作，老板面上说人手够了，背后却说我这样的人就不该出来工作，影响市容市貌。
我觉得我的日子跌入了黑暗之中，直到我收到了一封王姨的信。
那是她辗转托了好几个人才送到我手上的信，而那个时候王姨早就死了。
本以为这封信再也不会到我手中，只是我被人肉了，刚好那个转信之人得到了我的住址，才送了过来。
我一遍又一遍地摸着那张发皱发黄的纸，如若珍宝般捂在胸口。
纵使上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有很多错别字，我也感动不已。
对于大字不识几个的王姨来说，我能想象得出她写这封信花费了多少心力。
她告诉我，她很好，就是很想我，不知道我过得好不好。
但是她又不敢多说，怕我想回去。
她安慰我说，叫我安心照顾好妈妈，她那头不用担心的，等有机会会来看我。
没有看完，我的泪水已打湿了一片。
就是那一句会来看我，让她失去了生命。
是我那亲生母亲，生生拆散了我们。
所以我不会放过她的，一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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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解失败，我和亲妈直面法官。
这一次，我没有退却，当庭出示证据。
是十八年来，她李素芬从未抚养我一分一厘的证据。
她从未回乡看过我，也从未支付过抚养费。
可她当场就否认了，她说她有回去过，只是我年幼忘记了。
可让她提供证人证据，她却拿不出半张汽车票票据，也没有任何证人。
她说时间太久，没有留存票据，证人也都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法官询问还有其他证据么，妈妈当场拿出一张纸，说这是我写的保证书，答应会赡养她的。
是那张纸是我写的，但是却是被她胁迫写的。
她说如果我不写，就不让我回去见王姨。
有力的证据摆在面前，妈妈得意忘形地看着我，似乎在嘲笑我，一切都是徒劳。
可是她还是高看了她自己。
我同样提供了呈堂证供，那是一张过继书，是我从王姨的遗物中整理出来的。
哪怕纸张发黄变旧，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辨。
清楚写着将我过继给了王姨，上面还有妈妈的亲笔签名和手指印。
她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不可能，怎么会还在！”
是啊，她当然希望不在了。
可当初她做得如此的决绝，到最后却跑来认亲，她的脸皮得该有多厚？
只因王姨一时心软答应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所以，哪怕你生了我，也早就当我不存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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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驳回妈妈的诉求，妈妈不服，叫嚣着要上诉。
其实她根本不懂，有没有那张保证书，我都有赡养她的义务，只是她已将我亲手过继给了别人，自动放弃了这个权利。
她每天都盘坐在我的门口，骂我，试图再上演一次网暴。
可惜吃瓜群众早就把她看透了，没有人理她，也没有人惯着她。
而我们整幢楼的人都认识她，要不是看她年纪大，早就把她扔了出去。
但我也不想麻烦警察，不想影响邻居，所以这一天我搬家了，搬到了她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而那一天，她在得知我离开后，当场晕了过去。
可没有一个人去扶她，所有的人都躲得远远的，犹如躲避一场瘟疫。
她被送进了ICU，再也没有办法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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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了乡下，在王姨坟墓旁租了一个小房子，我每天都会坐在她身旁陪伴她。
一起看日落日出，给她讲网络新闻趣事。
这一天我翻到了一个热搜，是关于妈妈的。
她在等到肾源的头一天去世了。
她死的时候还在骂我，骂我是个不孝女。
可她不知道，网络上给她的新闻标题却是：利用网暴者终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