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国。
御花园。
苏子玄手执龙吟宝剑，他依旧戴着眼罩，面色清冷，一招一式地演变着姿势，剑气满含肃杀之气，让人心寒。
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已经全部复苏，然而他的左眼却更添了痛苦。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又能怎样？该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
心绪到了烦乱之时，剑招更加凛冽，面前的一丛竹子被削得粉碎！漫天的细细簌簌的粉末纷纷扬扬落下来，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衣襟上……就像当年，大漠那些飞扬的黄沙，埋没了他的所有……
不远处走廊上驻足的皇袍男子，呆呆望着那在竹林飞舞的绿色身影，无意识地将手指扣紧白玉栏杆，表情哀伤，眼神黯淡。
子玄，你我都心知肚明，却都不愿意点破那层薄薄的窗纸。如今的你，还不能放下仇恨么？就像朕，放不下你，不惜伤害无尘……可是，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呢？
雪胤天稍稍收敛心神，慢慢踱步过去。
苏子玄察觉到有人前来，蓦然收剑，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雪胤天。
“他……还好吗？”雪胤天踟蹰问道。
“你下的毒还毒不死他。”苏子玄冷声讽刺。
“他现在在哪里？”雪胤天眉头微皱，再度问道。他不明白，子玄到底是在怪他虎毒食子还是联想到了自身。他应该不会这么关心无尘才对，尽管当时他跟无尘真的如兄弟般亲近，但是当真相袭来的时候，谁都招架不住。
“你想赶尽杀绝？为了你的皇位可真是不择手段啊！”苏子玄握剑的手不易察觉地发抖。
那是……强忍的杀意。
雪胤天抬手点向自己的胸口，凄然道：“你很想一剑刺穿这里吧？”
“没错！”苏子玄倏然出手，长剑划过清冽的光直刺雪胤天胸口。
雪胤天不避不闪，看着那剑尖由远及近。
轻微的刺痛，淡淡地弥漫开来，不刻骨，但铭心。
剑尖只刺进了一寸，便硬生生停住。只有少量的血顺着雪胤天藏蓝色的衣袍流淌下来。
苏子玄一点点抬头，目光狠厉地看向雪胤天饱含愧疚的双眸：“你为什么不躲？”
“这是我欠你的。”雪胤天淡然道。
“哼！”苏子玄抽回剑，满不在乎地擦拭干净，还剑入鞘，语气锋锐，“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痛苦一辈子！”
说完，他决然地转身，留下一个萧瑟却挺拔的背影。
雪胤天颓然后退两步，抬手按在那细小的伤口处，惨然笑笑，半晌，喃喃低语道：“其实，这里，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
有些人会一直刻在记忆里的，即使忘记了她的声音，忘记了她的笑容，忘记了她的脸，但是每当想起她时的那种感受，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苏子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是的，想起来了，想起之前所受的非人一般的苦，想起那个人给他的痛苦，想起那个人对他的折磨，还想起，师父对他说的话——你还有个素未谋面的姐姐，没错，她还活着。为什么师父会知道？呵……那是因为，师父也救了她啊。你想不想见她？如果想的话，就按照你母亲的话去做；如果不想，我无权干涉你。不过，你姐姐可是为了见你而奋斗呢，你忍心让她的努力白费吗……
苏子玄眼前仿佛又出现母亲临死前那张充满怨恨的脸，他蓦然睁开眼睛，翻身而起，手指抓紧佩剑，勉力平复狂跳的心。
他本没什么错，为什么要让他来承担这一切？！
视线轻移，瞥见那面铜镜，苏子玄利落地跳下床，慢慢走过去，拿起发黄的铜镜，看着镜中的俊颜，仿佛看到了另一张面孔。
呵……那天，楼宇风还想揭他的眼罩呢！真是妄想！大仇未报，他绝不会给任何人看自己的真面目！
苏子玄缓缓抬手，摩挲着绿色的眼罩，犹豫半晌，试图将眼罩摘下。他已经太久没有看过自己的真实面容了……
铜镜映照之下，门口有一道影子悄然掠过！
苏子玄眸光微动，将铜镜抛在桌上，飘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拉开门，看见一抹黑影向质子府奔去。
苏子玄关好门，手执佩剑，跟在那黑影身后，一直跟到了质子府，轻若涵的房间。
轻若涵满脸热情地把南宫曦迎进屋，语气娇俏：“母皇，您来了？”
“嗯。”南宫曦坐在轻若涵的床榻之上，握着她的手爱怜道，“若儿，要不了多久，母皇就会接你回家。你再忍忍。”
苏子玄隐身在暗处，仔细聆听着。
“好啊，若儿不急的。母皇，是不是皇姐有什么好消息了？”
“她怀孕了。”南宫曦冷冷说道，“呵……那个小妖女，倒是蛮有手段的。雪无尘也在沉月国，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他的失忆症到底是真是假还有待查证。不过，他这次是有去无回了。沉月国和雪落国的战争迟早会爆发！而他——就是导火索！另外……你皇兄……”南宫曦猛然顿住，并没有再说下去。
不管怎样，那个孩子，终究是她的软肋。她本不想牵扯他进来，但是没想到，他居然……早已被扯进来了……
苏子玄在暗处握紧了手指，他越听越心惊，轻烟国竟然还有这么多内幕？！皇姐？皇兄？若涵，原来你并非轻烟国唯一的子嗣。为何你从未跟我提起？呵……我真是傻，你我的立场本就尴尬，我也从未对你说过实话，如何还能奢求你的坦诚呢？
苏子玄微微移动身形，想要看看那个轻烟国的帝王的真面目。好像，这次她并没有戴着面纱……而且，这声音，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窗格的缝隙里，那个黑衣女子的侧面一点点露出，随着床帏的移动，隐隐约约透着些不真实。
“皇兄怎么了？”轻若涵追问道。
南宫曦却侧开头，有点心虚道：“没什么，不提也罢。你跟苏子玄怎么样了？”
随着她的侧头，完整的面容展现出来，苏子玄一惊，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师父？！
这，怎么可能？！
听到母皇提到苏子玄，轻若涵正自沉浸在莫名的惆怅中，也没察觉到屋外的声响。然而，南宫曦不一样，她猛地起身掠过去，一把拉开了房门。
看到外面的人是苏子玄，南宫曦有片刻的怔愣，随即笑道：“原来是你。”
“为什么？”苏子玄艰难开口。
“为什么？我想，你都这么大了，应该能明白才对。”南宫曦冷冷答道。
“呵……没错，我早该想到的！”苏子玄目光陡然一变，带了犀利和愤恨，“你一早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救我也并非出自好心。”
“连这个都想到了，还算不笨。”南宫曦冷笑。
“师父真乃女中豪杰，居然妄图称霸三国！”苏子玄话锋一转，玩味笑道。
“这又有何不可呢？子玄，你就是太优柔寡断了，成不了大事。如若你一开始就听师父的话，杀掉雪无尘。如今，掌管雪落国江山的人就是你了！”南宫曦说到这里，眸光一凛，话直指人心（一针见血），“你莫不是想要告诉雪胤天吧？”
“徒儿岂敢。”苏子玄顽劣地笑着，心中却早已有了计较。
“那倒是。如果你想不顾你姐姐的死活，随便你喽。我现在不会强迫你，你也别给我捣乱才好。”
“我姐姐真的还活着吗？该不会是师父编造出来的谎言吧？”苏子玄下意识地捏紧了佩剑，“你就是想利用我而已！”
“就算是这样，你要欺师吗？”南宫曦瞄了一眼他手里的剑，云淡风轻地问道。
“如果我说是呢？”苏子玄咬牙恨道，再度握紧了剑。一声‘铮——’音让剑气陡然上升，弥漫至空中。呵……什么姐姐？母亲明明说姐姐已经死了，还让自己报仇，竟然被这个女人摆了一道！
“不自量力！”南宫曦倏然出手，拍向苏子玄的胸口。
苏子玄连忙躲闪，脚步中带了一丝的慌乱。他的武功，是师父教的，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而另外的那种武功，是禁忌，他不能用！
胜负很快揭晓，苏子玄不敌，被南宫曦的双掌拍在胸口，摔落在地，吐血不止。
南宫曦一步步走向他：“子玄，师父让你活了这么久，你非但不感激，还要恩将仇报。你说，师父该怎么罚你呢？”
“要杀要剐随便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苏子玄捂着胸口勉力站起身来，目光倔强。
“呵……还真是像呢……一样的顽固不化。我怎么舍得杀你呢，绝心蛊你还没有尝够吧，不如再吃一次？”南宫曦面露狠色。
“母皇！”这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轻若涵反应过来，苏子玄早已被重伤。此时，她终于回神，冲上前去挡在苏子玄面前哀求，“母皇，你已经伤了他了，何必再多此一举。若儿会看着他的，此事绝不会让雪胤天知道，求母皇手下留情！”
「下章预告：无仇不成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