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一片惊讶的窃窃私语中，傅乐司对陆舒韵再一躬身，夹杂着白发的青丝垂到鬓边：“郡主，请转告王爷，傅某对不起他，不配做他友人。”
叫这么一位行礼，陆舒韵也有些慌，连忙起身扶他：“傅乐司为何这么说？我爹爹从前最爱结交挚友，他肯为您作莺歌，可见与您友谊深重。”
傅乐司苦笑一声：“王爷对我自是情深义重，可我……王爷病了，我却从未能登门看他……”
陆舒韵默然，她知道，傅乐司说的其实是她爹被囚在京城之后的事情。
煜王爷被软禁在京城，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什么，肖家被灭满门那等惨状，谁还敢再与此事有牵连？故而煜王爷那些昔日的友人，不敢登门拜访，甚至不敢与他有书信往来，生怕被皇上芥蒂。
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们，煜王爷那些友人大多是文人雅士，都如傅乐司一般上有老下有小，谁敢拿自家亲人的性命试探？所以煜王爷在京多年，后又得病，却是没有一人敢来看望他。
傅乐司此生能够如此风光，多有煜王爷的功劳，挚友病重，他却不敢登门拜访，心中才会如此愧疚吧？
“傅乐司不必介怀，若我爹爹还记得事，定也希望挚友平平安安才是。”陆舒韵想了想，轻轻笑了笑。她爹那样的人，定也不希望挚友为了他被牵扯进危险之中。
傅乐司叹了一声：“是啊，是啊……”声音颤抖，已是带了哭腔。
被晾在一边的老皇帝终于回了神，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感慨道：“果然这天下，只有你傅乐司能弹出此曲精髓，可惜，后人再无人能及你半分，如今，你也告老还乡了，往后，朕又上哪听这莺歌？”
傅乐司不卑不亢：“此曲乃是当年为皇上献的第一曲，如今这也是臣最后一次为皇上弹奏此曲，臣已然年迈不堪，往后，再不打算弹琴了。”
“你是在怨朕？”老皇帝浑浊的眼珠定在傅乐司身上。
他知道，莺歌并非傅乐司所作，亦知道傅乐司与煜王爷是挚友，可他故意赞扬此曲，让天下人以为全是傅乐司一人的功劳。他虽酷爱此曲，却不善待兄长，傅乐司与煜王爷交情甚笃，定是对他有些埋怨的。
傅乐司抱着琴，低垂着眼：“臣不敢。”
老皇帝摆了摆手，一脸疲惫：“走吧，走吧，你们无人不埋怨朕，无人心里不恨朕，走吧……”
他与傅乐司也算是半个知音，但是因着煜王爷的事情，傅乐司与他总归是隔着些疏离。如今年迈，他才发现，身边竟是连一个交心的朋友都没有了，有的被他杀了，有的被他囚禁了，独独一个傅乐司，也请辞离去，他是真的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傅乐司欠身行礼，退了下去。
陆舒韵看他那背影，虽比当年伛偻不少，却依旧清俊冷清，依旧是当年那个谪仙一样的人。
正看的出神，一道烟火忽然从东升门升起，发出一声呼啸，在漆黑的夜幕之中炸开，炸成无数星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引来一阵阵赞叹。
陆舒韵心头一跳，陆惊蛰说以第一声烟火为号，说明他已经救出了煜王爷。
她回头看王尧，王尧眼神温柔，为她斟了一杯果酒。烟火的光芒正盛，照的他脸上一片柔和的光。
她没有去接，抿着嘴不语。
这时有个侍卫模样的人一溜小跑，从外面跑进来，到了他们跟前，先瞥了陆舒韵一眼，才俯身到王尧耳边说了什么。
王尧对陆舒韵歉然一笑，侧耳仔细听了。
只一瞬间，陆舒韵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像是凝固了一样，一点点冷却下来，变成愤怒，憎恨，然后变成麻木。此时的烟花坠落，光芒消散，他的脸重归黑暗之中。
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哪怕他在听那人在耳边禀报的时候也在盯着她看。她清晰的感觉到，他眼睛里的温柔褪去，重新变回了那种毒蛇一样的视线。
待那人禀报完了，他却只是盯着她看，没有说话。
陆舒韵也没有说话，等着他先开口。
半晌，王尧却笑了，如先前一样温柔的语调：“韵儿，你爹被人从煜王府劫走了你定是不知道的吧？”
陆舒韵没有说话，和他对视，沉默已然说明了一切。
“所以，你答应与我来宫宴，答应我皇上赐婚，也是假的吗？”他那笑容就像是戴了一张面具，假的让人害怕。
“王尧，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嫁给你，是你从不肯听我说的话！”陆舒韵面无表情地道。
王尧的笑容变成一种既难堪又悲痛的神情，半是哭半是笑似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陆舒韵，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却又要破碎它？为什么？”
就着烟花引起的喧哗，他们说话的声音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他的手紧紧地扣住她的手，五根手指就像是枷刑木板，夹的她手指几乎要断了。
“他呢？他是不是也是你找来的？帮助你从我身边逃走么？没有了你爹做人质，你就能彻底摆脱我是不是？”王尧指了指坐在另一边的景譞。
陆舒韵拼了命地挣扎，想要把手指挣脱出来：“不是，我不知道他……王尧，我的手快断了！”
王尧却和魔怔了一样，仿佛听不到她的话，看不见她痛苦的挣扎。额头上的青筋直跳：“陆舒韵，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这么对我？”
“放开她！”景譞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跟前，伸手捏住王尧手臂上的一个穴位。
王尧的手臂一麻，不由自主地松开手。
陆舒韵连忙把手挣脱出来，手指果然都肿了起来。
王尧身后的侍卫上前一步，似乎要和景譞拼命。
王尧趁机一把扯起陆舒韵，拖拽着她，到了皇上面前，大声道：“皇上，臣请皇上赐婚！”
陆舒韵还没从手指的疼痛之中反应过来，被人踉踉跄跄地拖到众人中央。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求皇上赐婚，一时之间有些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