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尧十岁那年,是他最不幸的一年,那一年他在煜王府做下人的爹染病故去,他娘带着小弟另嫁他人,之所以不要他,是因为他年龄大了,后爹若要了他,过几年便要为他张罗娶亲成家等琐事,谁也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他和上了年纪的奶奶相依为命。
十岁的王尧长的又瘦又小,面相还偏阴柔,性格内向,被同龄的小孩欺负,骂他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更过分的是有几回,他被人当街扒了裤子,只为证明他不是个“小丫头”,而那些大人们,只是站在一边看热闹,有的甚至会哈哈大笑一阵,大声地起哄。
那时候,他不敢反抗,不是怕谁,不是胆子小。而是只要他一还手,那些孩子的爹娘便会跑到他家去,对着他奶奶叫骂,言辞之难听,把奶奶气病了好几回。奶奶说,那不是他的错,是他们错了,可他却再也不敢还手了,不管是谁的错,奶奶不能再病了。
他曾见过叫花子对别人说上几句奉承的话,就会有人给他饭吃。他曾见过街头的狗对人摇尾乞怜就有人扔给它一块骨头。他曾见过青楼里的姑娘们只要笑脸逢迎,就会有人给她们大把的银子花……
他开始学着模仿他们,挑拣好话去奉承别人,迎合别人,做一个乖顺的人。
十岁那一年,也是王尧最幸运的一年。他遇见了此生中最重要的人。
那一年煜王爷念他爹的旧情,让他到府里当了个小厮,顶替了他爹的活。他听话、心细、乖顺、会讨哄人,揣摩人心思,深得煜王爷的喜欢,将他收为义子。
他从一个卑微的下人儿子,成了王府的主子,他听见别的下人在背后说他活的像一条狗,只会摇尾讨哄主子。他想,做一条顺从的狗有什么不好呢?好歹能有一口饭吃,有主子护着,外人谁再想踢他一脚,也得瞧瞧他主子的脸色不是?总比他原来的日子,人人都能踹他一脚,人人都能骂他一声野种。
不管外人怎么看,他是出了头了,再也不必看人脸色。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陆舒韵。
陆舒韵先前去了她的外祖父母处,她娘去世后外祖父母思念女儿,把她接了去小住几月,是以王尧只是听说过她却未见过。
王尧跟着煜王爷一同去府门前接陆舒韵的马车。煜王府的马车很低调,半点也不铺张,若不是停在了王府门前,他都要以为这只是寻常人家的马车。
然而马车停了半晌,却没有人出来,煜王爷并不着急,用一种略带调皮的调调轻声喊:“韵儿,再不出来可没爹爹亲手做的桂花糕吃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里面发出一声轻笑,马车的门帘从中间分开。
王尧还没看清楚,只觉得眼前一个粉色影子一闪,身边的煜王爷立刻伸出的手,双臂一沉,怀里已经多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小娃娃扎着两个圆滚滚的发髻,脸也是圆的,一张小脸粉嫩嫩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会说话一样。她正腻在煜王爷怀里,用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捧着煜王爷的脸,脸颊贴着煜王爷的脸,煜王爷续了胡子,扎的她咯咯直笑。
他看着那小娃娃,半是惊艳半是羡慕。他若是还有爹娘,是否也能这样?
闹够了,煜王爷把陆舒韵放在地上,指着一边的王尧对小娃说:“韵儿,这是我收的义子,以后就是你哥哥了,快,叫王尧哥哥。”
小娃只到王尧的胸前高,仰着脸看他,冲他一笑:“王尧哥哥。”小娃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稚嫩奶气,听的人耳根子发软。
王尧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小娃娃,愈发觉得她可爱又乖巧,落落大方,想必这便是皇家的气度和教养。这么一向,不由觉得自己满身都是下等人的土气,半点比不上人家,一时有些局促:“我,我……韵儿妹妹……”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陆舒韵眨眨眼,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拖着他往府里跑:“快走,哥哥,爹爹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我分你两个。”她说着出胖手比了个“二”的动作。
可她跑的太急,还分神说话,一个不小心便绊倒在地上。
下人们要来扶,煜王爷却摇头制止了,王尧慌乱地站在原地,笨拙地想要把她扶起来。
却见陆舒韵已然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伸着两只黑黑的小手傻笑。
王尧想到了自己那跟着娘走了的弟弟,也与她差不多年岁,每回小小磕碰一下,便要大哭一场,没人扶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真是个勇敢的小姑娘,他想。
小孩子多不记事,可是时至今日,他都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小娃娃脸上的笑容,记得她唤他一声哥哥的时候稚嫩的声音,摔倒自己爬起来的时候那又倔强又憨直的笑容。
旁人说他靠着阿谀奉承上位,王爷迟早会识破他,可做惯了主子,哪里还想再做下人?他就算装也要一只装下去!不为别的,哪怕只为能走在她身边,不用抬头望她,他也要不惜一切代价!
“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你那时候的模样……你瞧,这是我和义父学的,亲手为你做的桂花糕,保证和义父做的味道一样!”王尧说着,把自己做的桂花糕放在桌上,期待地看着她:“韵儿,你快尝尝,快尝尝。”
陆舒韵的眼睛盯着那盘桂花糕,默然无语。
若是当年,这桂花糕端出来她定是喜欢的,可现在,物是人非,她连甜食都不怎么喜欢吃了,又遑论是他做的?
“王尧。”陆舒韵看着他:“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王尧怔了怔,仍固执地把桂花糕夹了一块放在她碗里:“没关系,以后你喜欢吃什么我便做什么,我们有的是时间。”
其实那些人说的没错,煜王爷那么聪明一个人,没过多久就看出了他的心迹,只是不知出于怜惜他命苦还是什么缘故,所以没有戳穿。可却死活不肯把陆舒韵嫁给他,想必是对他心怀芥蒂。
可,他不在乎,只要能娶她,只要能得到她,不择手段又何妨?他再不是那个能让人随意羞辱的小孩子,只要有了权利,一切都可以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