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岩从没想过，自己会怎么死，不过他年少不成熟的时候私心觉得，他这辈子到也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顶多是些无伤大雅的小奸小恶，要是死，也该是寿终正寝吧？
他从来没觉得过自己是个好人，因为他义父的教育，他市侩、自私，还有那么一点小贪婪。不过他从没觉得是什么缺点，因为在他们那个生活的环境，若是一心向善，怕是连饭都会吃不起。
认识了陆舒韵之后，他逐渐开始动摇，开始质疑自己那点些“小小”的缺点。她是个英勇的女人，会为了别人孤身与男子搏斗，会不计前嫌包容他那些过往，会为了他放弃好不容易逃跑的机会而甘心被抓，会把自己唯一的钱给他让他重新做人。
这还是这世上除了家人、义父之外第三个对他这么好的人，哪怕被她打骂过，竟然也恨不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明明连站都站不稳的身体，是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竟然在那刀捅向她的一瞬间扑过去，挡在她身前。冰冷的刀身划开他的胸膛，没入他的身体，他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仿佛都被劈成了两半。疼自然是疼的，可比起身上的那些疼，已经不算什么了。
其实他有点发蒙，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做这么蠢的决定，不过看到陆舒韵眼泪崩落的一刹那，他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明白了。
他听见，陆舒韵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左岩的身体轰然倒下，重重地撞击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陆舒韵跪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捂住他的胸口，紧的几乎让他喘不上气，拼命想要阻止鲜血从那伤口流出。可血从她的指缝里如水一样倾泻而出，瞬间把她的双手都染成了血红色。
她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仿佛一条搁浅的鱼，眼睛鼻尖和脸颊都通红一片，好像被人捅伤的人是她一样。
左岩感觉到生命从自己的身体里一点点流失，意识逐渐抽离，他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我就说，你会有，会有用上我……的一天吧……”
左岩断断续续地说，陆舒韵一怔，看见他脸上露出个憨憨的笑容，缺少了一颗，门牙的位置黑洞洞的，像个有些犯傻的少年。
她哽咽了一下，愈发拼命用牙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想要帮他绑住伤口，生拉硬拽，把她的牙龈都拉扯出了血，衣服上都是血迹斑斑的牙印。
左岩看着她满嘴是血的模样，虚弱地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别伤心，我不算是个好人，也算，也算，死不足惜吧……”
“你给我闭嘴！”陆舒韵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恶狠狠地说“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去看神医，他一定会有办法救你！”
生与死，他比别人更清楚。
左岩的脑子里逐渐混沌起来，眼前看到她也变得模模糊糊，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来。
大堆大堆的布块堵在他的胸口上，可鲜血还是止不住地流，很快便把布块浸湿。不管用！不管用！不管用！陆舒韵压抑地低声呜咽。
一只满是伤痕的手，颤颤巍巍地搭上她的手背，冰冷的不像是一只活人的手。
“不能，不能……当你的伙计了，余……余大姐……你别难过，我不……后悔……”冰冷的手微微回收，握住她的手背，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
陆舒韵拼命地摇头，无力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放声大哭。
不能再做你的小弟了，虽然说好了要跟着你回德涉去，说好了要在你的饭馆里当店小二，说了下半辈子当牛做马回报你……对不起，都没办法完成了。
这段时间，我总是想起你说想要回德涉的时候脸上那种向往的神情。你跟我说，那里美极了，百姓们都安居乐业，像我这样从小便没了亲人的孤儿也能念书，吃上饱饭，以后也不会被人瞧不起，我想，我要是早点遇见你好了，亦或者，我早些去了德涉，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那里真好，可惜我再没有机会陪你一起去了。
我一点也不曾后悔，若不是遇上你，我迟早也会变成一个人人唾弃的坏人，兴许哪天就会惨死在街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了你，死了也不用下油锅了是不是？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而你，还有你爹，还有爱你的人，所以，我救了你，不亏。
我希望你以后可以自由，你太孤单了，连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每次看到你笑，我总觉得，比哭还令人难过，你不该如此。
我还想叫你一声余大姐，不是陆舒韵，因为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余美人，而不是被剥夺了姓名、自由和快乐的陆舒韵。
余大姐，以后，便再没有左岩为你鞍前马后，你那么粗心，要照顾好自己，往后余生，愿你，平安喜乐，再无灾祸……
感受到那只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滑落，陆舒韵急忙反手将他的手抓住，然而那只手已然寒冷如冰。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痛哭出声。
“左岩，我会带你回去，带你回德涉去。”陆舒韵说着紧紧抓着左岩的手“说好了要当我的店小二……不，我让你当掌柜好不好？你……你醒醒吧……你醒醒……”
虽然无关爱情，她却痛苦的不能自已。
她从没想过真的要他报答什么，他们是萍水相逢，是朋友，是知己。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为她而死，还是以如此痛苦的方式。她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他，没有救过他，也好过他就如此冰冷地躺在她面前。
“我这就带你走，我带你去看神医，他能救你的……”陆舒韵有些恍惚，她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抓着左岩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头，想要把他架起来放到马车上去。
可是拖了几次，都没能成功，还险些被坠的摔倒在地。
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忽然扶住左岩的腰身向上用力一带，加上陆舒韵的拉扯，终于把左岩的身体放在了马车上。
原来是一直被人围攻的景譞，他此刻也已经全身是伤，他跃上驾车的马背，一把把陆舒韵也拽上马背，用刀在马屁股上狠狠扎了一刀：“走！”
马儿吃痛，扬起前提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