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譞摊开一张纸,写写画画,画的十分简单,只是一些简单的线条和符号,似是有某些特点,又似是没有,总之,画的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能看懂。
刘安坐在外边窗户下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书,时不时偷偷抹一把眼泪,吸溜两下鼻子。
在他第五次吸溜鼻子的时候,认真画图的景譞终于忍不住了:“刘安,你干什么呢?给我进来。”
刘安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把书合上藏在怀里,抹了一把脸,换上笑容,进了屋:“少,少爷你找我?”
景譞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画图,漫不经心地问:“你在外边干什么呢?”
“我……”刘安的眼珠子滴溜乱转了两圈,想起被少爷没收藏书的恐惧。
“我啥也没干,想事儿来着。”
景譞没抬眼睛:“我怎么听着你在偷哭?莫非是少爷亏待了你?背着我委屈偷哭?”
刘安连连摆手:“没没没,少爷,我能有啥委屈的?我就是被冻的,这不,天儿冷,流清鼻涕。”他说着还故意吸溜了一下鼻涕,以示自己真的只是被冻的。
景譞没继续在这件事情上追问,只是埋头画图。
刘安凑上去,左看右看,没看懂景譞画的是什么东西:“少爷,你这画的又是什么?莫非又是少夫人?”
“你过来看。”景譞让在一边,让他到自己的位置上来看。
刘安不疑有他,走到跟前凝神去看,却只觉眼前一花,胸口一凉,藏在他怀里的那本书已经被景譞抽走了。
刘安脑门上的冷汗都出来了:“哎哎哎,少爷,您别……”
景譞把那书拿在手里边看了一眼,只见封面上写着《我与那些人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落款:多情的月老。
这熟悉的书名句式,这熟悉的作者笔名,这恶俗的起名品味,除了余美人还能有谁?光是看这书名景譞脑门的青筋就直跳。
刘安不知道这书的作者是自家少夫人,只当是少爷生气他看歪书,何况这书名起的与上一本如出一辙,八成又让少爷想起上一本书里与三位红颜的桃粉故事。看自家少爷的脸都绿了,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冷静了半晌,景譞才问:“这次又写了谁和谁的风流韵事?”
这女人,不让她写自己丈夫和旁人的,又编排了谁进去?也不知道她整天脑子里边想什么,竟然能想到这么多正经的事情,这若是让外人知道了,便是有失妇德,要浸猪笼的。
“其实……少爷,你这次冤枉他了。”刘安小心地看着自家少爷的脸色“这本书书名起的不正经,可内容却是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甚至有许多悲事,唉,看的人直揪心。”
刘安想起自己方才看到那书中的女子与爹爹分别的情形,又觉心酸,忍不住又抹了抹眼泪。
景譞看他那样子,忍不住蹙了蹙眉。
刘安道:“这本书远不如上本那么出名,坊间流传的也不多,这本还是我在书局的朋友随手扔给我的。”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瞥了一眼景譞手里的书,生怕被撕了似的。见景譞瞪他,才继续说:“里边写的是一个少女,父亲被人控制,身不由己,被逼去为别人完成一件丧良心的任务。她不忍伤害别人,却又不得不因父亲受制于人,左右为难,唉……惨啊。”
“书里当真这么写?”一直冷着脸的景譞的声音忽然拔高,激动地问。
刘安莫名其妙:“啊,就是这么写的啊,这这书全无半点龌龊,真的,我保证!”刘安还想把书要回来,全无注意自家少爷突变的脸色。
景譞不顾他的说辞,忽然发狂一样把那书翻的哗哗作响,一目十行地看着书中的内容。
我离开锦安那日,天空茫茫地下起了雪,那些人守在大门外,把我的最后一点退路也封锁了。我对爹爹说:“爹爹,我走了,等我下回回来,便带你退隐乡野,种田喝茶,再不参与这世上的纷扰斗争,可好?”
爹爹没回我,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蹲在地上认真地伺弄着娘亲生前喜欢的兰花。
几日前,他已然连我都忘了。我走时,爹爹未曾回头看我,我亦不敢回头,怕他在看我……
嫁入程家第十日,无人问津,我忽觉如此的甚好,他不必来见我,我亦不想伤他,于他而言,我便是那夺命的夜叉和毁他程家根基的恶鬼,不见甚好,各自相安。
总归是走到这一步,他们逼着我一步步前进,走到他面前。只要按照约定完成任务,便能换我爹爹自由,然而每到了那最后一步,我却下不了手。我时常忆起爹爹说:善无有尽,日日行之,然恶有端 ,一念足而。若有办法,我愿用性命换爹爹自由与程家平安,可天下之大,竟没有容我之法。
景譞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凳子里。
其实这并不像是一本书,倒像是一个人的手札,里面的人名,地名皆是作书之人编的,有些地方她写的很混乱,许多事情并未交代,显得前后不通,难怪如此冷淡,不如前书那般受人追捧。
可他却看懂了,他看见她的绝望,就像一个哑巴没法与别人倾诉,便用纸笔声嘶力竭的呐喊。他看到她孤单地守着那个秘密,一边是坚守的善良,一边是她爹爹的性命,她拼命挣扎,甚至不惜毁了自己的容貌,想要寻求一个万完全之法。
她写这书的时候,是何等心境呢?
他想起那日去给李妈妈送书,她脸上的那个笑容,那时她就知道这书是不能入世人的眼的。也许她只是想发泄一下,也许她是在求助,期盼着某一天能有人看到她的挣扎和无奈,亦或者……这就是她将真相告诉他的办法。
他的心开始疼起来,她嫁给他时十七岁,今年也才十八,她痛苦了多久,才敢写下这些话?
刘安看着自家少爷的脸色,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少爷,不敢言语。
沉默良久,忽听“吱哑”一声,小院的门被人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