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美人……不，现在该叫她陆舒韵了，陆舒韵从离开王府去往那偏远的小山村起，就再没有过让人伺候的日子。在那里，她要学会烧水做饭洗衣砍柴，郡主变成了乡下姑娘，就得用比别人更多的毅力去改变。现在忽然变得事事都要人伺候，她竟然有些不习惯起来。
她的屋门口站着三个丫鬟，和为她带路的小丫鬟年纪相仿，唯唯诺诺，见她来了便齐刷刷地行礼：“郡主。”
郡主？她想笑，他爹的身份地位已然被削，哪还有什么郡主？
“你们以后称呼我小姐就是了，这里没有王爷和郡主了。”她淡淡地说。
小丫鬟们偷偷互相看了一眼，才低声答应。
她的寝室布局装饰皆如以前一样，像个少女的闺房，挂着几层粉白色的纱账，床褥不是粉色就是红色。梳妆台上摆满了首饰盒子，大大小小，金银玉翠，看的人眼晕，一看就知道是王尧的喜好。衣柜里边满满当当，都是精致的华服，单是看那面料便知道价值不菲。
陆舒韵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坐在暄软的床榻里：“好了，我已经回房了，你们下去歇着吧。”
她本以为说完这些小丫鬟总该下去了吧？可等了半晌，却不见她们动弹。
“又怎么了？”她有些烦厌起来。
她虽然是皇家出身，可她爹生性潇洒亲和，事事喜欢亲力亲为，所以家中下人甚至不如一般富贾家多，更从没有到一个人要四五个人伺候的地步。现在她却觉得，被人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夜里怕是睡都睡不着吧？
先前那个小丫鬟似乎是她们四个里身份略高一些的，她每次说话前必先向陆舒韵施礼：“小姐，王大人吩咐……让奴婢们伺候您沐浴更衣之后再寝。”
陆舒韵莫名其妙，抬着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莫非她都发臭了？熏着了王尧那个变态？竟然连她洗不洗澡都要听他安排不成？
“王尧管的也太宽了！”她愠怒地喝了一声。
本是在骂王尧，那几个丫鬟却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小姐，小姐莫恼，奴婢们也是奉命行事。王大人说，小姐身份尊贵，出门在外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家，应该为小姐沐浴洗尘，洗去外边的俗世尘泥，恢复您的身份。”
陆舒韵撇着嘴，忽然笑了，这一笑让几个小丫鬟莫名其妙。
俗世尘泥？当初不是他向皇上出了那个让她去余家代替俗世尘泥的馊主意吗？现在却嫌弃她带着俗世俗世尘泥？他的控制欲变本加厉，以后莫非她的衣食住行都要按照他的摆弄才行吗？
可那几个丫鬟哭哭啼啼，好像她不去洗澡就是杀了她们一样，她只好起身连连摆手：“要洗赶紧洗，别哭了。”
四个丫鬟喜极而泣，连忙去张罗，倒水，撒花瓣、点熏香，拿新衣裳……弄的和她洗完澡就要祭天似的。
好不容易准备妥了，陆舒韵转到屏风后头要脱衣服，见她们还在那干杵着，不由愣了愣：“莫非，我洗澡你们也要在边上看着？”
丫鬟们点点头。
“那要是我让你们出去呢？”不等丫鬟们说话她已经连连摆手“知道了，王大人会说你们主子都伺候不好，不如不要，是不是？”
王尧知道她心软，才故意用这些小丫头的性命要挟，虽然这行为令人作呕，可她却还真拿他没办法，她还没有狠心到让无辜的人为了自己丧命的地步。
她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之下脱下了衣裳。
才露出身子，那四个丫鬟就发出了惊诧的吸气声。
陆舒韵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何等的丑陋和狼狈。
她的四肢，小臂和小腿以下的皮肤是黝黑的颜色，而手肘和膝盖以上的肌肤却又是雪白的，脸和脖子黝黑，锁骨以下又是白的。就像是得了某种怪病，把身体切割成了数个不一样颜色的部位。
一个女子有这样一具身体，基本算是毁容级别的吧？她自嘲地笑了笑，不顾她们吃惊的目光，走进木桶里，让水盖住她那诡异的肤色。
那几个小丫鬟这才反应过来，拿着香胰子给她洗头发和手臂。
领头的那个小丫鬟一边给她洗头发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小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水中加了花瓣，似乎还有一种特殊的香料，闻着让人精神放松，昏昏欲睡。
俗世尘泥眯着眼，慵懒地道：“没什么，不过是江湖上的一种秘药，用这种药染了肌肤，肌肤便会变黑。”
“怎么会有女子想要变黑变丑啊？”小丫鬟嘀咕了一句。
陆舒韵笑了笑，没说话。
是啊，怎么会有人想变黑变丑呢？明知道这药用了，可能一辈子再无法变回原本肤色，对于女子来说，无异于毁容，为什么还要用呢？
她想起，天地之间一片漆黑，景譞站在黑暗里，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轮廓。
这药，用的到底值还不值呢？她有些犯迷糊了。
过了许久，直到周围为她擦洗身子的丫鬟的声音都消失了，陆舒韵才惊醒过来。一睁眼，看见一个人正站在她的浴桶跟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陆舒韵吓了一跳，把身子往水里沉了沉，好在水面上撒了不少花瓣遮挡了水面，还不至于尴尬。
“王尧，你干什么？”她冷冷地问。
王尧此时已经换了一身白色的袍子，与他往日那大红大绿大粉的形象格外不同。他的皮肤白腻，身材瘦长，神态少了几分癫狂，多了几分温柔和随和，整个人如一个温和的邻家大哥。
“我不过是过来看看你，你这么多年在外面，才刚刚回来，那几个丫鬟又是新收的，笨手笨脚，怕伺候不好你。”他说话的语调很温柔，还带着笑意，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陆舒韵看着他的脸，眼前闪过一个少年的脸与他重合，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们还以兄妹相称，互相陪伴的日子。
当年的少年，为何会变成这样呢？她想不明白。
她抿了抿唇，露出个讥笑：“我这些年为何在外面，有家不能回，你不知道为何吗？”
王尧愣了愣，脸上的那个笑容逐渐凝固、龟裂、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