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如枯枝一样的双手和献宝一样捧着那早已褪色的小蹴鞠,递到景譞面前看。景譞看见他的手指和大半边衣袖上全是泥土,端着小蹴鞠的手还在不自主地微微颤抖。
他见景譞看他的衣袖,连忙拍了拍,还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来:“这……方才有人抢我的蹴鞠,我就和他们打了一架。”
“公子,可见过我家韵儿吗?”老人家执着地问着。
景譞笑了笑,为他拂去衣袖上的尘土:“老人家,别着急,你家在哪?你不如先回去看看,你女儿许是已经回去了。”
他这个年纪,女儿定然也不小了,怎么会轻易走丢?这老人家精神恍惚,多半是记错了。
老人怔楞了一下:“对对对,我韵儿那样聪明,怎么会走丢呢?我这就,我这就回去看看,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恰巧有个路过的女子,老人立刻便冲了上去,一把攥住那女子的手:“韵儿,你在这儿。”
那女子被吓得尖叫起来,拼命地甩开他的手,骂了一声老疯子,逃也似的跑了。
老人看着那女子逃走的背影,有些出神,自言自语:“原来你不是韵儿,唉……”这一声长长的叹息,在这寂寥的小巷之中不停回荡。
每见到一个年轻的女子,他便会追上去喊一声女儿的名字,那些女子对他避之不及,有几回差点把他推到在地。
他孤零零地沿着墙根继续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着什么。
景譞他们正好也要走这边,见了方才那一幕,又对他有些不放心,便跟在后面。
“韵儿啊,你别怕,爹这就来,爹这就来了。”
“韵儿他娘,你放心,我把韵儿照顾的可好了,她如今长的又漂亮又乖巧,昨日还说要和我一块去看你呢,你看她不就在那……”
他忽然站住了,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小巷,良久,身子颤抖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韵儿?韵儿?你在哪啊?快出来,快出来。”
刘安看的心酸:“少爷,他这是……不记事儿啊,也不知是谁家的老人,怎么能让老人家一个人到处乱跑呢?”
老人沿着墙根,缓缓蹲下身,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我对不起你啊,我对不起你,连女儿都照顾不好。”
北国的寒风呼啸而至,扬起那老人家满头的银发,如雪很一般飘飘扬扬,他无助地张望着,寻找着,攥紧了手里的蹴鞠。
景譞赶上两步,拉住老人:“老人家,在下方才看见你女儿了。”
老人回头,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景譞一样,一脸陌生,他欣喜地问:“你见到韵儿了?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他抓着景譞的袖子用力摇晃,吧嗒一声,景譞放在袖袋里的画掉了出来。那是他为余美人画的画,原本想着顺路去买个画筒装好,便一起随身带了出来。
画轻飘飘的掉在地上,被风吹着落到老人面前,露出额头和半张脸。
景譞急忙蹲下身去捡,那消瘦的老人却比他还快一步,把双手按在画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半张脸,发狂一样用手把画抹平,露出画中人的整个脸来。
“老人家,这是我娘子的画……”景譞怕他把画弄坏了,想问他要回来。
可那老人家如痴了一般,不顾一切地把画拨平整,颤抖着嘴唇:“是韵儿,是韵儿,是我的韵儿。”双手亦颤抖的不成样子。
他把画捧到景譞面前,欢喜地道:“是我的韵儿,是我女儿,公子你真的见过她!”
他把画搂在胸口,又展开看,看罢又把画抱在怀里,一脸失而复得的神情。
“少爷,这老人家怕是得了失心疯,见个女子就当是自己女儿。”刘安小声嘀咕。
景譞叹了口气:“老人家,我方才看见你女儿她回家去了,你可知道家在哪?我送你回去找她。”
老人欣喜露出个孩子一般欣喜的笑:“好好好,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然而没走两步,他又停下了,怔楞了许久,才说:“我家在……”
他指了个方向:“这边?”
说完又摇摇头:“不对,这边。”
又摇摇头,露出一脸迷茫。
景譞无奈:“老人家,你先跟我走吧。”
距离陆惊蛰约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他把这老人送到府衙再去也来得及。老人家衣着不凡,不像是寻常人,京城里面有身份的人府衙大都认识,他的家人若是找不到他也会去报官吧。
老人抱着那画,就和得了什么赏赐一样,半点不肯松手,景譞好几次想要向他要回来,他却和防贼一样放着景譞。
才走出小巷到了大街上,便见有人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在街上到处寻找。
“老爷,老爷……你在哪儿啊?”家丁们四处寻找。
刘安一喜:“少爷,他们是不是在找他啊?那可正巧。”
这时,有一个和这老人年纪相仿的人也看见了他们,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脑门的汗:“老爷,可算是找着你了,您这是上哪去了!”他为老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把自己怀里带着的披风给老人披上。
老人一笑:“老贾,我去找韵儿去了。”
老贾听的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老爷,你想起大小姐了?”
“大小姐是谁?”老人问。
老贾叹了口气,摇摇头:“罢了,老爷,你以后可不能再偷偷跑出来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小姐交代啊?”
老人只是傻笑,搂紧了怀里的画。
老贾转向景譞,作揖行礼:“两位公子,多谢你们送我家老爷回来。我家老爷他……唉。”
他掏出些碎银,脸上有些尴尬:“两位公子,这……这是老奴的一点心意,莫要嫌少。”
景譞发现,除了那位老人,剩下的下人年纪也都不小了,穿着也极是简朴,半点看不出是大户人家的家丁模样,想来家中也不似他们想的那般富贵。
“不必了,老人家,我们也并未做什么,不必如此客气。”说罢,也回以一礼,和刘安走了。
“少爷,少夫人的画我们不要了?”刘安问。
景譞回头看见那老人家抱着画一脸的高兴模样,心生不忍:“算了,给他吧,对他来说,总归是个念想。”
然而他们走的太快,没能听见身后人的对话。
“老贾,你瞧,我找着韵儿了。”老人把画从怀里掏出来,炫耀似的给老贾看。
老贾凑上去一瞧,吃了一惊:“哎哟,还真是小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