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昏迷了许多天,人才逐渐精神起来,也渐渐能下地行走。
他先前不爱说话,不爱接近人,这回好起来以后,比以前亲人了许多,不过也只限对余美人。
景譞看着小鹿,总觉这孩子哪里不寻常,可要说起来,却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寻常。
余美人拿了剪刀给小鹿剪头发,他的头发常年不梳洗,发尾都打了结,梳子都梳不通,只能剪掉。
小鹿躺在床上,头枕在软枕上,由着余美人为他剪了头发,再用清水和香胰子洗干净。他倒着看余美人,眼睛一瞬不瞬的。
这也是余美人头一回看清这孩子的长相,其实他生的浓眉大眼,面相十分精致,只是常年忍饥挨饿导致瘦脱了相,笑脸蜡黄,嘴唇干瘪,头发蜡黄,看着和一只皮包骨头的小猫似的。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这孩子给弄伤了。
从她这个角度看见小鹿的眼睛,又大又亮又黑,清澈干净。
“怎么了?没瞧见过我这么丑的女人?”余美人开玩笑。
小鹿摇摇头,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似乎怕自己眨一下眼,余美人就不见了。
动了动嘴唇,声音格外沙哑:“像……像娘……”
余美人哭笑不得,轻轻按压他的头顶:“你娘是什么样的人?”
她听李氏说,小鹿的爹娘早早便没了,是爷爷拉扯他长大的,可惜后来爷爷也没了。
小鹿又摇摇头,想了想说:“没见过。”
爹娘的所有记忆,都是从爷爷那听来的,他不知娘该是什么样,可是想来,应该也就是这样吧。
余美人并不愿让他伤心,于是转移了别的话题:“你这个小家伙先前住在哪里?我找遍了整个村子也没能找到你。”
小鹿的眼神暗了暗,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他就是这样,这两日说的话少的可怜,只有余美人偶尔能问的几句,其他是问死了都不肯回答一句的。
这时候景譞从外边进来,方才还平躺在床上的小鹿猛地打了个激灵,噌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缩进床里,眼睛死死盯着景譞的一举一动。
景譞无奈地挥了挥手上的书:“这本书看完了,我来换一本。”
小鹿没动,眼神无比警惕,还湿着的头发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把床褥浸湿一片。
景譞换了书,在他警惕的眼神中出了屋。
等到确认景譞不会再回来,小鹿才放松下来,用手一撑,才发现床褥被自己弄脏了,他急忙用衣袖去擦,可根本擦不干,他那一头湿头发还把水甩的到处都是。他跪坐在床上,抿了抿嘴唇,可怜兮兮地盯着余美人愧疚地说:“对……对不起。”
余美人笑了笑,把他抓过来继续洗头:“无妨,湿了晒干就是了。不过你以后再见了他也不用那么害怕,他虽然长的又凶又讨厌,可他不是坏人。你生病这些天,便是他和我轮着守夜看着你,不然你早烧傻了。”
外面坐在墙根下晒太阳的景譞哼了一声:“我可听着呢。”
余美人嘿嘿笑着对小鹿眨眨眼,小鹿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小鹿生的瘦小,余美人他们没有小孩,也不会做衣服,便去和卢氏借了些罗勉小时候穿过的衣裳先给他穿上。没想到这孩子打扮起来也是个好看的,景老夫人说一看见他就想起当年小时候的景譞,疼爱的不得了。
从捡到小鹿起,余美人就专心地观察着身边的一切,等着那个随时出现的“意外”,可是很奇怪,就像小鹿说的一样,他以后能安心陪伴在她身边了,那个诡异的意外再没有出现过。
余美人的细心照料加上景老夫人的疼爱,小鹿干瘪的小身体逐渐圆润起来,一张小脸也比以往精致了不少。虽然还不爱说话,也不肯出门,可总算是没那么排斥景譞和景老夫人了。
景譞早起在院里练剑,虽然那“剑”只是一根树枝,可在他手里,那树枝被舞的呼呼生风,仿佛真能将空气劈开。
小鹿被余美人里三层外三层裹的像个小粽子,站在角落里一瞬不瞬地看景譞舞剑,他的身子小小,缩在角落里,像头孤独的小兽。
待到景譞一套练完,小鹿下定了决心似的咬咬牙,朝着景譞挪过去,站在离景譞几步远的地方,仰头看他。
“怎么了?”景譞看他一脸紧张,忍不住问。这还是小鹿第一次主动接近他,看那严肃的模样,像是有什么事情对他说。
小鹿费劲地仰着头,眯着眼睛逆光看着景譞:“我,我想学功夫。”
景譞看他那瘦弱的小身板,挑了挑眉毛:“为什么学武?”
小鹿眼睛朝着脚下瞥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咬着嘴唇,没说出口,两道眉毛几乎要蹙成一条。
“学武可不是过家家,会累会疼会受伤,甚至会死!”景譞严肃地对他说。
“我不怕!”小鹿大声地喊了出来,他捏紧了拳头,全身轻微地颤抖着,逆光刺眼,他却没有眯眼。
如果连选择死亡的权力都没有了,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景譞看着这孩子的眼睛,他如此瘦小,几乎皮包骨头了,可那眼睛里的坚毅和神韵,却不像一个孩子。在他的身上,一定发生过很多事情,才会把这么小一个孩子折磨的如此坚韧。
小鹿以为景譞不肯答应,要跪在地上拜师,被景譞一把提住后颈,把手里的树枝扔给他:“从明天起你每日跟着我早起,我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你敢抱怨一声,就别再想让我教你!”
“是!”小鹿握紧了那树枝,手被冻的通红。
他再也不想做一个“扫把星”了,再也不想对那些对他好的人远远避开,再也不想回到一个人的世界,他要改变这一切……
余美人眯了眯眼,问景譞:“你真的要教他?”
景譞看着小鹿的背影:“那日我为他捏骨,他的确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余美人蹙了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妥,却又说不上来。
算了,他受够了苦,若是习武能保护他再不受人欺负,也算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