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美人在厨房里做饭,做的是豆腐酿丸子,她轻轻地哼着歌,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豆腐切成小块,用热油炸过了,炸的外皮金黄,内里香软,用刀切开一个口,再用准备好的肉馅将豆腐的内部填满,隔水蒸熟了。油豆腐的豆腐香和猪肉馅的肉香混在一起,再蘸上一点自制的蒜香酱汁,味道十分诱人。
厨房的门被人拉开一小条缝隙,小鹿站在外边,鼻子和脸蛋冻的红彤彤的,眼睛也有点红。
外面的冷风一下子灌进来,余美人哆嗦了一下,发现了小鹿。连忙招呼他进来:“小鹿,姐姐刚做了油豆腐酿丸子,快进来,先给你偷偷尝一个。”
说着,她笑眯眯地夹了一个刚出锅的油豆腐酿丸子,在蒜碟里蘸了一下,又吹了几下,才递到小鹿面前:“小心烫,里边还烫着呢。”
小鹿没有接丸子,只是呆站在原地,盯着她看。
“怎么了?”余美人问。
小鹿搓着衣角,眼圈又红了:“姐姐,你要走了么?老夫人说休妻就是要分开了,不能在一起过日子了,为什么景大哥要休了你,你那么好……”他用袖子擦擦眼睛,好像比她还难过似的。
余美人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去问景老夫人这个问题,她直起身子,想了想,说:“因为不喜欢吧……两个人不喜欢的人,是不能勉强过一辈子的。小鹿,以后你就明白啦。”
她想把他从雪地里扯进来,为他擦擦眼泪。
小鹿呜咽了一声,狠狠地说:“我不让你走!”说完,人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去。
余美人追出去两步,看他一头撞进西屋里。
景譞正在灯下看书,不知是灯火太昏暗,还是外面的风声太过喧嚣,总之他是半个字都看不进去。书上的字全都变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小鬼,在他眼前不停地晃荡。可是把书扔下,眼前又总是不停地出现余美人在屋外看着自己的那张脸,和那张脸上复杂的神情。
“砰”地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小鹿和呼啸的寒风一起冲了进来。
小鹿的眼睛在烛火的照应下就像是一只发怒的小狼,幽幽地发着光。
“你不喜欢姐姐吗?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娶她?现在为什么要休了她?”小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景譞吼叫。
景譞看着他生气的模样,轻轻地叹了口气。和一个孩子又能说什么呢?喜欢,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他喜欢余美人吗?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怎么说给别人听?
小鹿生气地喊:“等我长大了会娶她的!我一定不会像你一样休了她!”
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一股倔强,认真的模样又狼狈又好笑,喊完又擦了擦眼泪,哭的像个傻瓜。
“噗嗤”门外传来一声轻笑,余美人笑着进来,俯下身看他:“怎么哭成这样?被休的人是我,你哭成这样算什么事?”
小鹿把擦眼睛的手拿下来,盯着余美人,认真的说:“姐姐,等我长大就娶你,真的。”
余美人忍不住笑,他以为余美人不信,慌了神,抓住余美人的手:“真的,我会娶你的,我一定不会休你让你伤心,你相信我。”
余美人拿出帕子轻轻给他擦脸上的泪:“好,等你长大就娶我,别哭了,一会脸该皴了。”
此时的余美人不知道,这小小的一个玩笑一样的承诺,成了她此生最大的遗憾。
“那……那你能不能不走?”小鹿拽着余美人不放,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盯着她。
余美人和景譞对视了一眼,笑了笑:“傻瓜,现在自然不走,这天寒地冻的,你让我出去睡哪去?”
小鹿没听出来余美人话里的意思,破涕为笑。
景譞默然地看着余美人,看着她耐心地哄着小鹿,看着她没心没肺似的傻笑。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为她喊委屈,唯独她自己,半点都不难过吗?
自从他那一句休妻说出口,他们之间就仿佛多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她看起来与以前并无差别,依旧招呼众人吃饭,嬉笑。可他再没有了那种暖暖的感觉,她面对他的时候,虽然在笑,却并未达眼底。
夜里她躺在床里,他依旧半边身子搭在床沿外边,相敬如宾,分毫不越钜。仿佛一切都没变过,一如从前的模样,可又好像变了什么,他连她睡觉的呼吸声几乎都听不到。她整夜地把身体蜷缩在墙里,再也不会转向他的方向。
抓心挠肝了一天,景譞有些不甘心似的,晚上也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朝着床里,看着余美人隆起的被子轮廓,直觉告诉他,余美人没有睡。
“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么?”景譞心里边憋着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和自己生气还是生余美人的气。
余美人半晌没动静,就在景譞以为她赌气不理自己的时候,余美人的声音从墙边传出来:“有什么好说的?你要休了我,难道要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也太看的起自己了。而且……对你来说,休了我对你们景家最好。”后面这一句话,她说的很轻,好像是说给自己的听的一样。
休了她,景家就能那人的监视之下挣脱,她也能以此为借口,兴许能获得自由,两全其美,也许会更好吧?
从他来的那日起,她就在跟他要休书,想必是根本不稀罕景家的名分的。她这种无所谓的语调,叫景譞的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恼火。
他忽地一伸手,把余美人强行翻转过来,掰到面朝自己这面。
余美人惊呼了一声,有些出神,不敢相信他这样的翩翩公子会做这么粗暴的举动。
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可却能感觉到那灼灼的目光。他侧着直起身子,如墨的长发垂在身侧,雪白的里衣在黑暗里像是白花花的雪一样扎眼。
“你就没有……没有,半点……”喜欢我吗?他喘着气,说了半句,又止住了。
余美人茫然地啊了一声。
他却又推开了她,躺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发出一声自嘲似的嗤笑,便再没了动静。
他为自己的幼稚行为感到好笑,说休妻的是他,现在愤愤不平的也是他,他何时,也变得这样喜怒无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