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安殿是皇帝的寝殿,平日里议事自然不会到这里来,不过老皇帝已然病到卧榻不起,可又一心想着战事,所以才把大臣召到这里来。
王公公出来,召了几位大臣进殿议事,其他大臣在外等候。
今日事有特殊,过程也比平日上朝复杂了许多。
几位大臣先禀报从边关传来的战报,提出自己的见解,众人商讨,由皇帝决定几个有效的提议,然后由这几位肱骨大臣出去传与其他官员,众人再议论一番,表决出最受众人支持的方案。
复杂是复杂了些,可战事如天大,饶是当着正午,日头晒的脑袋瓜子冒油,在外边等候的大臣们不住擦汗,仍是不敢有半句怨言。
老皇帝听着几位肱骨大臣的禀报,不由得缓缓闭上了眼睛。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打扰皇上休息。皇上病重,还一心挂念国事,实在是殚精竭虑,令人动容。
老皇帝没睁眼,声音沉沉的:“继续说,朕听着呢。”
于是众人只得继续,有两位皇子在,怎么能不听听皇子的高见?于是把二皇子和陆长风又扯了出来。
二皇子母族势力强大,向来喜欢出风头,如今在父皇面前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高谈阔论,听的众位大臣不由得大加赞赏。
这时候,老皇帝睁眼了,他病恹恹地枕着软枕半坐着,脸色蜡黄,眼睛无神地看着殿里的几位肱骨大臣和两个儿子。二皇子的一番畅谈似乎没有让他觉得满意,他看向陆长风:“老四,你有什么想法?”
陆长风天生就不爱热闹,一直默默地站在边上,这会被人揪出来谈论军事,实是无奈。他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二皇子,蹙了蹙眉,轻声道:“父皇,儿臣的见解与二哥不同。”
“说说看。”老皇帝似乎有了兴趣,眼里露出一丝期待。
陆长风将道:“儿臣以为,扈国生于马背,草原上草好长粮难种,他们屡次骚扰边关,也是为了抢夺粮草。此次主动开战,必然是准备了许久,打算背水一战。我们虽然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但是扈国人彪悍异常,人人可以一敌十。儿臣觉得,无需与其正面交锋,白白折损兵将。还是以毁其粮草为先,再派人绕到敌后,断绝水源,断绝他们的根基。”
“没了粮草和水源,他们就算再彪悍,饿兵瘦马,也支撑不了多久,自会退兵。我们再乘胜追击,一举降服他们。”陆长风侃侃而谈。
老皇帝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个笑容:“不错,你当真是长大了。”
二皇子狠狠地瞪了陆长风一眼。
便有臣子站出来替二皇子说话:“二皇子率性,也并无错处,扈国人蛮横,我们当与其正面交锋,以我祁国的强兵利器,好好挫挫他们的锐气!不然,他们还当咱们只会背后使诈,不敢与其正面碰撞呢。”
又有几位大臣练声附和,二皇子又得意了起来。
老皇帝冷哼了一声:“打仗打的是什么?是人命!有不战而胜之法,为何要与人硬打?那些将士的性命便不是命吗!那扈国的锐气是被挫了,可咱们损兵折将,要那虚名有何用?”
其实他看的出来,在场这几位大臣都是二皇子母族的附庸,在传位的事情上,这些人一直拥护着二皇子。大皇子英年早逝,三皇子陆战雄死于非命,五皇子陆惊蛰为皇帝岛不喜,便剩下他最有竞争力。可陆长风的横空杀出,和皇帝的一味维护,让二皇子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所以在反对传位给陆长风的人里,这些人跳的最高,叫的最响。
二皇子心里边不服气,但是父皇教训,如何敢反驳?咬了咬牙,道:“父皇教训的是。”他藏在袖下的手一点点捏紧。
那些大臣也纷纷附和,脸上的表情尴尬。
老皇帝把他们的表现一一收在眼底,露出个冷笑。二皇子才疏学浅,且心胸狭隘,没有做帝王的气度。这些人结党营私,日后,迟早要一一铲除才是。
陆长风感受到来自众人的怒视,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这些人其实说的也没错,只不过是不会审时度势罢了。此时老皇帝失去了陆战雄这只能冲出去咬人的狗,被逼无奈才重用陆惊蛰,他对陆惊蛰的心思把握太少,生怕一个不小心这人就失去掌控。
现下又是即将换位的重要时候,朝里人心浮动,内忧加上外患,他哪里还敢争那破名声,只盼着赶紧结束战争,然后把传位之事了结。
老皇帝又提出了几个提议,众人商讨的热火朝天。
陆长风却神游了天外,韵儿昨日跟他说今日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那时看她脸色,不像是开玩笑,如今他却被困在了这里,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乾安殿下的密道里。
其实说是密道并不合适,这里如一个仓库,堆积着成堆的火药桶,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火药的引信已然全部连接到了一起,汇聚成一根摆放在她的脚下,只要她的火折子往下一扔,这些火药就会把上面乾安殿里里外外夷为平地。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怀里的火折子掏出来吹了着了。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吗?老皇帝和他的走狗们一死,京城必然大乱,到时候他们埋伏在城里的人冲入皇城,一举夺下京城,这样,就结束了?
到时候小皇子登上皇位,重复云氏江山?
她问自己,这么做,对吗?她想起小米那张流着泪的脸,他只是个孩子,这一切对他来说,真的是对他好吗?
算了,一切就到此结束吧。他们的人努力了那么久,卧薪尝胆那么多年,决不能因为她的心软而功亏一篑!
她狠狠咬咬牙,下定了决心,用火折子点燃了引线。
引线燃烧,就像一条快速爬动的火龙,蜿蜒着朝着那些火药桶冲去,发出催命一般嘶嘶的声响,
她靠在地道墙壁上,闭上眼睛,接受了自己的命运。